翌日清晨,海上的薄雾如上好的云锦轻纱般弥漫开来,将整艘官船温柔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静谧中。雾气氤氲流转,如流动的牛乳般晕染了船帆的轮廓,连桅杆上的铜铃都似被裹上了一层软绒,只剩偶尔掠过的海鸟啼鸣,划破这晨间的沉寂。淡金色的朝阳奋力穿透云层,洒下细碎而温暖的光,给乌黑的船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甲板缝隙里凝结的露珠都折射出晶莹的光泽,如散落的碎钻般闪烁,抬手去接,却只触得一手微凉的潮气。
玄黓从酣畅的睡梦中醒来,窗外的天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素色被褥上,暖融融的光斑随着船身轻晃微微挪动。她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都舒展开来,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轻微脆响,带着卸下多日奔波与厮杀疲惫后的轻松惬意,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几分。
她俯身从随身的行囊中翻出一套早已备好的洛都时新襦裙——烟霞色的上襦用江南春蚕吐的上等软缎裁制,触手光滑得如同上好的凝脂,上面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缠枝忍冬纹,藤蔓蜿蜒缠绕,走势自然如活物,花苞饱满圆润,似下一秒就要冲破缎面绽放,针脚细密得几乎与缎面融为一体,不凑到眼前细看,竟瞧不出半点绣痕。下裙是月白色的罗纱,轻薄得如蝉翼般透光,风一吹便轻轻颤动,裙摆处用银线绣着成片的海棠花,花瓣层层叠叠、纹路清晰,连花萼上的绒毛都绣得栩栩如生。走动间微风拂过,罗纱随之飘动,隐隐露出里面赤陶色的衬裙,三色交织得层次分明,既显雅致,又不失灵动。她又取出一条同色系的轻软披帛搭在肩头,披帛边缘缀着一圈米粒大小的东珠,颗颗圆润饱满,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细碎的流光,为这一身装扮添了几分柔美仙气。
梳妆时,玄黓对着黄铜菱花镜,将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松松挽成垂挂髻,发间斜插一支玉质步摇——步摇主体是整块昆仑白玉雕琢的海棠花枝,莹润透亮,枝桠上缀着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稍一动作,珠子便轻轻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她又在额间贴上一枚石榴红的菱花形花钿,花钿边缘描着极细的金粉,衬得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莹白如玉;眼尾处用胭脂轻轻晕染出微微上挑的“斜红”,平添几分娇俏妩媚;唇上点了娇艳的绛色口脂,色泽饱满如熟透的樱桃;眉峰则用青黛细细描画,勾勒出如远山般的柔和弧度。
镜中的女子彻底换了模样:昨日挥着万魂幡时的凌厉锋芒荡然无存,眉眼间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娴静,举手投足间带着江南女子的清雅灵动,活脱脱一副养在深闺、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模样。玄黓望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对着镜子弯了弯唇角,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连眼神都软了几分。
收拾妥当,玄黓执起一把绣着海棠纹样的素面团扇,扇骨是温润的象牙所制,扇面上的海棠与裙裾呼应,针脚细腻。她轻轻晃着扇子,遮住唇角的笑意,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守在主舱门口的年轻道士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少年青涩,正背靠着冰凉的舱门打盹。晨雾沾湿了他的发梢,脑袋随着呼吸一点一点的,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倒有几分憨态。
听见“吱呀”的开门声,他猛地惊醒,手背胡乱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抬头的瞬间便直直撞见玄黓——昨日还是一身玄色劲装、腰悬短刃、周身煞气凛冽的“妖女”,今日竟换了这般温婉动人的模样:烟霞色襦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晕,月白罗纱裙摆轻垂,肩头披帛随风微动,东珠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发间海棠步摇轻晃,珍珠叮咚,衬得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小道士瞬间看直了眼,嘴巴微张,手里的拂尘柄险些从掌心滑落,愣了足足半晌才猛地回过神,耳朵“唰”地红透,慌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拱手行礼:“玄、玄黓娘子。”
“小道长早啊。”玄黓故意放缓了语调,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的温水,又似春日融雪,仿佛能掐出水来。她莲步轻移上前,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小道士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昨夜劳你守了一夜舱门,海上风凉露重,想必累坏了吧?可曾着凉?”
小道士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连耳根和脖颈都泛着滚烫的红,双手紧张地攥着道袍衣摆,指节用力得泛了白,头埋得几乎要碰到胸口,声音细若蚊蚋:“不、不辛苦!这、这是在下的分内之事,娘子折煞弟子了,不敢劳娘子挂心。”
玄黓掩唇轻笑,素面团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眼尾的斜红在笑纹里愈发娇俏灵动。她摇着团扇,款步走向甲板,披帛在身后轻轻飘动,留下一阵淡淡的昆仑草木熏香,清冽又温柔。
此时的甲板上早已热闹起来,十来个钦天监道士正各自晨练。有的手持桃木剑,剑光如练,剑风裹挟着灵力,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有的盘膝打坐,双目微闭,吐纳调息,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色灵光,与朝阳交相辉映;还有的在打拳,拳脚生风,每一招都虎虎生威,震得甲板微微震颤。
见玄黓走来,众人动作齐齐一顿——持剑的道士剑尖停在半空,打坐的道士气息险些乱了节奏,打拳的道士拳头僵在胸前,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眼神里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仿佛见了鬼一般。谁也没料到,昨日那个挥着万魂幡、召出幽蓝魂影、一嗓子震退盗匪的“煞神”,竟能有这般温婉娴静的模样:烟霞色襦裙衬得肌肤胜雪,摇曳的步摇添了几分灵动,唇边噙着的浅笑温润柔和,无一不透着大家闺秀的雅致。一时间甲板上静悄悄的,连海风都似停了片刻,只剩下众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还有远处海鸟的零星啼鸣。
玄黓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依旧摇着团扇,步履从容地径直走到一位身材健壮的中年道士面前。这位道士昨日被万魂幡的阴煞之气侵了心窍,险些走火入魔,此刻见她近身,眼神还有些闪躲,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指节泛白。
玄黓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俯首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腰肢弯出柔和的弧度,声音柔婉动听,像林间的黄莺在鸣唱:“道长早。昨日情急之下,行事多有冒犯,让道长受惊扰了道心,还望道长莫要见怪,海涵则个。”
那中年道士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客气,连忙收回目光,拱手回礼,语气有些不自然,带着几分拘谨:“娘子客气了,昨日之事不过是场误会,早已过去了,不必挂怀。”
“误会虽解,终究是我行事唐突,扰了道长清净。”玄黓笑着摸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瓶,瓶身上用青花细细绘着兰草纹样,笔触清雅,瓷釉莹润。她将瓷瓶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中年道士的掌心,又故意往前凑了几分,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亲昵:“这是昆仑特制的‘凝神丹’,能安神定气、驱散阴煞,最适合道长昨日的情况。道长且收下,若是觉得好用,我行囊里还有不少,随时都能找我取。”
中年道士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连耳朵尖都红得发烫。他慌忙把双手背在身后,连退了几步,别开脸不敢与她对视,说话都有些结巴,舌头像是打了结:“多、多谢娘子美意,不、不必了,在下丹房里还有丹药,足够用了。”
玄黓看得愈发乐呵,掩唇的团扇都忍不住抖了抖,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连眉梢都染上了促狭。
她又依次走到昨日被她震退的几名道士面前,无论年长年幼,皆一一屈膝行礼道歉,每人都塞了一瓶昆仑特制的丹药,瓶身纹样各异,却都精致异常。说话时她故意放柔了语气,尾音带着淡淡的娇憨,时不时还加几句贴心的叮嘱,比如:“道长近日若是觉得心神不宁,可服此丹,保管见效”“天气转凉,道长晨练时记得添件衣裳,莫要着了寒”。
那些平日里清心寡欲、自称“六根清净”的道士们,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年轻些的道士红着脸低头不语,连头都不敢抬,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道袍下摆,耳朵红得能冒烟;年长些的则干咳几声,眼神躲躲闪闪,一会儿看甲板,一会儿看海面,就是不敢看她,说话结结巴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平日里讲经论道的从容淡定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