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急促的脚步声便如重锤般撞在舱门的木板上,“砰”的一声闷响后,舱门被猛地推开。浮微几乎是踉跄着踏入舱内,还未站稳,目光便撞上了榻上触目惊心的景象——秦景行半靠在床头,嘴角挂着黑红的凝血,顺着下颌线蜿蜒而下,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真个人虚弱苍白,像一片被风雨打蔫、即将凋零的枯叶。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榻上重伤的秦景行还要毫无血色,几步踉跄着扑到榻边,声音因极致的慌乱而发颤:“师兄!你怎么样?千万别睡!撑住!医师!快看看他!”
秦景行却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此刻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颤抖的手指如铁钳般一把抓住浮微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越发惨白,几乎要嵌进浮微的皮肉里,连青筋都绷得凸起,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破风箱般的滞涩与喘息:“浮微…凤凰血符…我记得你当年从南疆带回一张…还藏着的…给我!”
浮微浑身一震,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低头看他,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脸色骤变,比见了厉鬼还要惊骇。他用力摇着头,挣扎着想要抽回手腕,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急切:“师兄!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凤凰血符是什么!那东西虽能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激发体内本源灵力,让伤口暂时愈合止血,可你现在是什么状况?腹腔开裂深及脏腑,背伤更是深可见骨,连维持基本气息都要靠老山参吊着,怎么可能扛得住血符的反噬?那反噬是要抽干你全身精血的啊!精血一竭,神仙都救不活!玄黓娘子是昆仑亲传弟子,修为不弱,昨日挥万魂幡的能耐你也见过,又有罗盘指引方向,定然能平安抵达怀州,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秦景行突然惨笑一声,又是一口腥甜的鲜血瞬间涌了上来,顺着嘴角淌到脖颈,染红了素白的衣领,在上面晕开一片刺目的红。他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凝聚起决绝的光:“她骗人的…她的修为根本不如我…连昆仑最基础的缩地术都学不会…这般狂风暴雨,这般茫茫大海,我亲自去都没把握全身而退…她一个连术法都练不精的丫头…又怎么可能会有!”
浮微的心猛地一沉,像瞬间坠入了冰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秦景行的话如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他强撑着的侥幸——玄黓的修为他昨日确实亲眼见过,虽能催动万魂幡这般霸道法器,却也能看出术法根基尚浅,绝非能在这惊涛骇浪中从容穿梭的境界。方才她跃海时的决绝,哪里是胸有成竹,分明是孤注一掷的冒险。
可他看着秦景行眼中翻涌的绝望与痛苦,还是硬着头皮劝说:“说不定她有昆仑的护身法器…再等等,船工说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怀州渡口了,到时候我们立刻调遣水师的快船出海去找她,人多力量大,总能找到的!”
“等不及了!”秦景行突然嘶吼出声,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顾医师扑上来阻拦的手,拼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从榻上挣扎着滚了下来。“噗通”一声闷响,他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狠狠撞在坚硬的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声,仿佛骨头都要碎裂。腹部的伤口本就反复崩裂,经这剧烈动作一扯,瞬间被挣得彻底绽开,滚烫的鲜血如泉涌般汩汩涌出,顺着衣缝往下淌,转眼就将素白的中衣染得通红,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刺目的血洼。
头晕目眩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旋转、重叠,几乎要昏厥过去。可他依旧死死抓着浮微的衣摆,指节深深嵌进布料里,将那青色道袍揪得皱成一团,布料都被鲜血浸透,黏在他的指尖。他的声音里褪去了所有钦天监监正的威严,也没了往日师兄的沉稳,只剩下从未有过的卑微哀求,像尘埃里的草芥在风雨中乞怜:“浮微…师弟……求你…给我……要是她出事…我也活不成了……真的活不成了……”
浮微连忙俯身,双手颤抖着将他抱回榻上,触手之处全是滚烫的鲜血,那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烫得他心口阵阵发疼。看着秦景行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如纸的模样,他的内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剧烈挣扎——秦景行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是钦天监的顶梁柱,更是长公主夫妇的独子,身负重任。若是把凤凰血符给了他,待血符反噬发作,以他此刻的身子骨,必然当场殒命,自己如何向钦天监上下、向长公主交代?可若是不给,以师兄此刻这“不见玄黓不罢休”的执念,怕是不等船靠岸,就会活活急死、疼死在这榻上。
纠结不过片刻,浮微猛地咬了咬牙,牙齿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他抹了把脸,狠狠抹去眼角不受控制溢出的湿意,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师兄!你撑住!我替你去!我现在就带几个身手最好的弟子驾小艇出海寻她,搜遍这一片海域,一定把玄黓娘子平安带回来!你乖乖躺着让医师处理伤口,等我们回来!”
秦景行却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手如铁钳般抓住他的手腕,那力道大得不像个濒死之人,涣散的眼神也奇迹般清明了一瞬,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执拗,声音虽微弱却字字铿锵:“不行!你的修为比我差得远,在这风浪里驾小艇出海,不过是多死几个人…给我符…只有我去…才能把她带回来……只有我能!”
秦景行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如锤,砸在浮微心上,让他浑身一僵,如坠冰窟。他也知道秦景行说的是实话——自己的术法修为确实远不及师兄,甚至连玄黓都不如,如今海上风浪虽减,却依旧暗流汹涌,驾着单薄的小艇出海,无异于自投死路,只会白白送了自己和弟子的性命,连玄黓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中,指尖隔着衣襟,精准触到了那张用凤凰精血绘制的血符——符纸温润,隐隐透着一股灼热的灵力,那是凤凰精血与灵力交融的温度。可指尖的触感越清晰,他的心就越沉,像坠入了万丈深渊——他比谁都清楚,这符一旦给了,就等于亲手送从小敬重的师兄踏上黄泉路,再无回头的可能。
秦景行见他迟迟不动,浑浊的眼神里泛起一丝细碎的哀求,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丝光亮。他的气息愈发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被撕裂的痛感,却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得压垮人心:“浮微…我知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怀州…还有近一个时辰的路…我已经撑不住了……反正都是死…只死我一个就行了……别让她也出事……求求你…让我救她…求你……”
话音未落,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仰倒在榻上,胸口的起伏愈发微弱,出气多进气少,像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眼神渐渐涣散,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连抓着浮微的手都开始慢慢滑落,指尖擦过染血的衣襟,留下一道浅淡而绝望的血痕,最终重重垂落在榻边。
医师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上前,颤抖着指尖搭在秦景行的腕脉上。起初他还屏息凝神细细探查,片刻后,脸色却越来越凝重,眉头拧成了死结,连花白的胡须都跟着微微颤抖。又过了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对着浮微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力:“浮微道长,监正他……他的脉象已经弱得快摸不到了,细如游丝,若再无转机,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
秦景行像是听到了医师的话,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开了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浮微,那眼神里交织着浓烈的哀求、深入骨髓的绝望,还有一丝不容放弃的执着,像濒死之人拼尽全力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静静地等着浮微的回答,连原本就微弱的呼吸都几乎停滞,整个人仿佛只剩一双不肯闭合的眼睛,在无声地叩求。
舱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窗外残存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船板,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诀别伴奏,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眼看着师兄的眼神就要彻底涣散,那点执着的光即将熄灭,浮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窒息,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秦景行染血的衣襟上。
他一咬牙,像是做了某种悲壮的决定,迅速从怀中取出那张朱红如血的凤凰血符。符纸入手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上面用凤凰精血绘制的繁复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光,流转着妖异的灵力。他的指尖颤抖着掐动法诀,口中急促地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分量。随着咒语落下,符箓瞬间燃起熊熊火焰,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舱内每一张凝重的脸,也映出浮微眼底的痛惜与决绝。一道耀眼的红光从火焰中升腾而起,如灵动的游龙般盘旋一圈,随即猛地钻进秦景行的眉心,归入他早已虚弱不堪的灵府。
几乎是同时,秦景行身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外翻的皮肉缓缓收拢,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起来——只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份突如其来的“生机”,是以燃烧他的本源精血为代价换来的回光返照,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