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黓狠狠咬了咬牙,将手中半截断裂的木柄掷在礁石上,木柄与湿滑的石块相撞,发出一声轻响,却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无力。夔已经跑了,再跟秦景行纠缠下去,不仅讨不到半分好处,反而可能被他揪出身份破绽。不如趁他尚未完全确认,趁早脱身为妙。
可她刚迈出两步,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嗖”地擦着她的脚踝掠过,重重落在身前的礁石上。“咔嚓”一声,礁石被劈出一道细密的裂痕,激起的碎石溅了她一裤脚,冰凉的石屑钻进鞋袜,刺得皮肤发疼。玄黓心头猛地一沉,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秦景行已横剑挡在她身前,七星剑的剑尖斜指地面,剑身流转的金光虽未外放,周身凝而不发的灵力却如无形的墙,将她的退路彻底封死,显然没打算让她就这么轻易离开。
“把话说清楚再走。”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数分,像淬了冰的铁,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的幕篱上,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这层薄薄的轻纱,看清她藏在后面的模样,“这九节鞭到底是你的,还是你从别处得来的?”
完了,他果然起疑了。玄黓心里“咯噔”一下,再纠缠下去,迟早要被他认出来。她当下也顾不上其他,猛地运起丹田深处的灵力,将昆仑轻身术催动到极致,脚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往崖顶的方向奔逃。礁石被海水泡得湿滑无比,她的脚步踉跄了几下,衣摆扫过尖锐的石棱,划开一道口子也浑然不觉,只恨自己方才与秦景行缠斗耗费了太多力气,此刻速度竟比平日慢了半分。
“站住!”秦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色,那急色里似乎藏着比“抓逃犯”更复杂的情绪。追逐的身形紧随其后,脚步声、衣袂翻飞声越来越近,那熟悉的灵力波动如影随形,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玄黓正拼尽全力往崖顶冲,试图借着陡峭的地形甩开他,忽听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那声响震得海面都泛起层层涟漪,连脚下的礁石都微微震颤。紧接着便是道士们此起彼伏的惊呼,惊惶中带着绝望。她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原本被金光屏障逼得节节后退的夔,竟不知何时卷着数丈高的巨浪再度袭来,浪涛如墨,裹挟着山崩地裂的气势,浪尖上还夹杂着数条水桶粗的黑色触手。那触手表面布满黏腻的灰黑色黏液,末端的吸盘张合间闪着寒光,边缘还沾着细碎的贝壳与礁石碎屑。竟是深海中极为罕见的墨须章鱼被夔的躁动引来,二者联手,声势比刚才更盛数倍,宛如一座移动的海啸,朝着岸边碾压而来。
“快退!”秦景行的声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急促,那急促里褪去了所有冷漠,只剩下纯粹的焦灼。他原本紧追在玄黓身后,此刻却毫不犹豫地转身,七星剑在手中挽出一道璀璨的金色剑花,剑身上灵力暴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剑气直劈向汹涌的巨浪。剑气撞上浪头,炸开一片漫天水花,如暴雨般洒落,却没能完全挡住那势不可挡的攻势。两名反应稍慢的道士被浪头狠狠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被卷向幽深的深海,眨眼间便被涛声吞没。
秦景行足尖在礁石上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跃到那两名道士被卷走的位置,一手抓住一人的后领,借着腰腹之力猛地将他们往岸边甩去。那两人重重摔在沙滩上,激起一片沙砾,挣扎着呛咳着吐出几口海水,脸色惨白如纸,却也算侥幸捡回一命。
就在这转瞬之间,浪涛中的墨须章鱼察觉到了秦景行的空档,趁机甩出一条最粗壮的触手,如钢鞭般朝着他的后心抽去。那触手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速度快得让人避无可避,吸盘张开的瞬间,甚至能看到里面细密的倒齿。
玄黓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凝起一道寒冰灵力。指尖蓝光一闪,一道半透明的冰棱便朝着那根触手狠狠打去。“砰”的一声闷响,灵力与触手相撞,寒冰瞬间在触手上凝结成一层白霜,沿着黏液迅速蔓延。触手吃痛,猛地蜷缩着缩了回去,在海水中激起一圈圈浑浊的波纹。
秦景行显然没料到她会出手相助,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被强行按下去的探究,仿佛想从她这突兀的举动里找到答案。但他语气依旧冰冷,像是在掩饰某种情绪:“阁下恐怕也不想死在这里吧?”
玄黓咬了咬牙,心里清楚他说的是实话。夔与墨须章鱼联手,仅凭钦天监这几个带伤的道士根本挡不住。她就算能暂时甩开秦景行,也迟早会被异兽的攻势卷入浪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暂且联手先渡过难关。当下便不再犹豫,从袖中摸出师妹昭阳临行前给她的三枚铜钱——这铜钱是用昆仑山底的阳金混合朱砂淬炼而成,经师门秘法加持,能临时结成简易困阵,虽无致命杀伤力,却能凭借阳刚之气牵制阴邪妖兽。她指尖一弹,三枚铜钱在空中划出三道银亮的弧线,迅速结成一个微型“锁灵阵”,精准地朝着最前面的一条触手射去。
铜钱“噗嗤”一声嵌入触手的吸盘之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那白光带着纯粹的净化之力,如烈火焚身般灼烧着墨须章鱼的妖力,疼得它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在海水中剧烈翻滚起来,掀起的浪花拍得礁石“啪啪”作响。
“多谢阁下援手!”其中一位身着青色法袍的青年道士朝玄黓匆匆拱了拱手,他发髻散乱,法袍肩头已被撕出一个大口子,一边飞快掏出怀中的黄色符箓,一边急声道,“我们正在重布‘困龙阵’,还请阁下稍作牵制,只需支撑片刻,待阵眼凝成便可镇压异兽!”
玄黓没应声,只是目光紧紧盯着战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骨笛,心里却打起了算盘:“等他们布好困龙阵,必然要全力镇压这两头异兽,到时候我趁乱出手,就算抢不到夔的肉身,未必不能趁机夺下它的魂魄。这魂魄蕴含的雷电之力虽不如独角精纯,却也能弥补些许万魂幡的缺憾。”
可接下来的局势,却远超她的预料。那夔似是被墨须章鱼的惨叫彻底激怒,猛地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吼声震得云层都微微散开。它周身竟泛起浓郁的黑色煞气,那煞气如墨汁般浓稠,带着刺鼻的腥腐味,连周遭的海水都被染得浑浊发黑,礁石被煞气扫过,表面瞬间泛起一层白霜,随即碎裂成粉末。墨须章鱼的触手也随之变得更加粗壮,原本光滑的表面布满了尖利的倒刺,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一块磨盘大的礁石被扫中,瞬间便碎裂成齑粉。钦天监的道士们虽奋力抵抗,桃木剑的金光却越来越黯淡,还是节节败退,不少人的法袍已被撕碎,手臂、肩头添了新的伤口,鲜血顺着衣襟滴落在礁石上,很快便被海浪冲刷干净,只留下淡淡的腥气。
“可恶!”玄黓看着越来越近的异兽,煞气几乎要扑面而来,忍不住脱口怒骂,“你们的‘困龙阵’呢?怎么还没布好!再拖下去,别说镇压异兽,我们都要成它们的点心!”
话音刚落,旁边那名先前被她拧断腕骨、此刻正用左手艰难结印的小道士猛地回头,眼眶通红地瞪了玄黓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和恼怒,声音都因愤怒而发颤:“还没成就被你打断了不是吗!刚才要不是你突然冲出来捣乱,我们的阵法早就布妥了,何至于被异兽找到破绽反扑成这样!!”
玄黓一时语塞,张了张嘴,竟找不到半句话来反驳。确实是她刚才贸然闯入,打乱了钦天监的布阵节奏,才让即将成型的困龙阵功亏一篑,给了夔喘息之机,进而引来墨须章鱼联手反扑。如今这被动局面,她确实难辞其咎。
可不等她理清纷乱的思绪,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语,那声音穿透了异兽的嘶吼、海浪的轰鸣、道士的惊呼,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她的心上。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熟稔得让她心头一抽:“阿壬?”
玄黓浑身一僵,如同被惊雷劈中,血液瞬间凝固在血脉里。她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秦景行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七星剑斜插在礁石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才连续催动强力术法,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灵力。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不确定,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可那声“阿壬”,分明是他叫的。
玄黓瞬间噤声,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胸腔,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刚才一时气急,竟忘了刻意压低声音,完完全全暴露了本音!幕篱下的脸颊滚烫得惊人,连耳尖都泛着热意。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再次逃跑,可身前是攻势汹涌的异兽,煞气已舔舐到裙摆;身后是虎视眈眈的秦景行,灵力如影随形;左右两侧皆是陡峭的礁石,稍有不慎便会深海沉渊。竟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你……”秦景行刚要再开口追问,忽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夔竟冲破了道士们临时组成的防线,庞大的身躯裹挟着黑色煞气,直奔人群而来。
他脸色骤变,所有的疑问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顾不得再确认玄黓的身份,只朝着她急促地喊了一声“小心”,那声音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他再次举起七星剑,口中飞快地念起晦涩的咒语,语速快得几乎连成一片。随着咒语响起,他周身的金光越来越盛,如一轮小太阳般耀眼,剑身上甚至燃起了熊熊的紫色火焰——那是他以自身精血催动的“焚邪火”,虽能克制阴邪,却对自身损耗极大。火焰带着凛然正气,将周遭的煞气都逼退了几分,空气里弥漫着燃烧的焦糊味。
“结阵!快结阵!”秦景行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然是在强行催动体内的灵力,透支自身修为。道士们不敢耽搁,拖着带伤的身体迅速调整站位,几人默契地分组,分别站在七个方位,手中的符箓同时抛出,在空中连成一张巨大的光网。光网之上符文流转,金光熠熠,如同一座无形的牢笼,朝着夔和墨须章鱼狠狠罩去。
玄黓站在原地,看着秦景行奋战的身影,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认出我了吗?看他刚才的反应,定然是听出了我的声音,可现在战况紧急,他根本没时间深究。我该怎么办?是趁机溜走,从此与他再无瓜葛?还是留下来帮他?可我本是为夺夔而来,如今帮他,岂不是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