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皱眉:“年轻人,话不可乱说!你有什么依据否定它?”
周不言並未慌乱,径直走到梅瓶前:
“诸位前辈的判断大部分我都认同,釉色风格、纹饰浮雕、胎体特徵,表象上確与枢府窑高度相似。但有几个致命细节不对。”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虚点瓶身与瓶肩相接的转折处:
“第一,器型的『精神头。”
“枢府窑承宋代遗风,追求典雅含蓄的线条美。”
“此瓶整体造型虽像,但这肩部的转折处理,过於硬朗刻意,缺乏元枢府那种浑然天成的流畅感,反而有点『摆架子的生硬,这种变化在高度仿品中容易出现。”
“第二,浮雕的『劲力。”
他的手指抚过一片莲瓣浮雕的边缘,“浮雕刀法看似刚猛,但细看其走刀轨跡,特別是凹陷处的处理,有些地方力量有余,却缺少细微的顿挫变化。”
“元代匠师运刀如使笔,刚中蕴柔,力道是自然宣泄的。”
“这件,力道是『做出来的,透著一股匠气模仿生手的痕跡。且浮雕边缘与釉面交界处,釉的流淌覆盖稍有迟滯感,不像枢府窑那般完全融为一体。”
“第三,也是关键,胎釉的结合『脾气不对!”
周不言目光深邃起来,指著瓶腹下部一处釉稍薄的地方:
“枢府窑,讲究的是『积釉肥腴,色如凝脂。”
“而这件,胎骨在入窑煅烧时对釉料的『抓力似乎弱了一分。”
“导致釉色虽看似肥厚,但细察之下,莹润感內蕴不足,青色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闷。”
“这很反常!元代枢府窑的胎泥配方和釉料比例是绝密的,后世极难完美復刻其胎釉亲密无间的那种效果。这『闷感,恰恰是后仿者胎骨质地或烧造工艺不及元人的铁证。”
他微微一顿,拋出核心观点:“它,是一件极其高明的明代晚期仿品!”
“什么?明代仿品?”
王老忍不住惊呼,“这……即便是明代仿品,能仿到如此程度也极其罕见!但这和我们判断的流落张献忠之手有何矛盾?”
“矛盾极大!”周不言语气斩钉截铁,“明代官窑如永乐、宣德、成化,皆以摹古为高,但他们追求的是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的风骨,追求那种含蓄、內敛、自然的韵味。”
“直接精確仿製形制、釉色粗獷豪迈风格突出的元代枢府窑器物,非常罕见,尤其以如此精湛的仿製水准!这不符合明代官窑主流的审美追求和技术路径!”
他环视眾人,声音带著力量:“能投入如此巨大物力精力去精准仿製一件元代特徵明显、並非当时主流审美最推崇的『冷门產品,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奉皇帝特別旨意,专门为某位喜好元物的皇室成员烧造;”
“二是,有一个掌握强大资源、目的极其特殊的需求方!”
周不言目光转向秦局:
“秦局,您提到此瓶出现在四川相关的线索,而王老也提到了张献忠。这绝不是巧合!”
“我的推论是:这件仿品,並非宫廷旧藏。”
“而是明末崇禎时期,地方藩王或巨贾为了討好或者防备某位手握重兵、在西南地区权势熏天、喜好豪奢宝物却又对古董眼力未必超凡的巨寇——张献忠——而特意秘密订烧的『贗礼!”
“目的是用一件足以乱真、看起来极为贵重的『元代名品去换取张献忠的欢心或买平安。”
“而真品?很可能被他们自己秘藏了!”
“真正的元代枢府窑瑰宝,应该还在那些藩王或巨贾的私人窖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