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笑意退了,说:“形势对太子越发不利了,昨夜听闻圣人已经拟了旨要罢相。”
李绍口吻仍旧淡淡的:“这是冲张相去的。”又平静说:“我倒不认为会对太子殿下有直接的影响,圣人对张相不满,不在太子,也不在这一日两日,藩镇的事,他处理得不得当,又总触犯龙颜,李林辅又正得圣眷,在李林辅的眼里,张相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话不假,裴昀有些气,说:“李林辅工于心计,口蜜腹剑,张相这样耿直的人,不是他的对手。”有些愤恨,口不择言道:“圣人从前不是这样的!”
眼下说这些话也没有意义。
李绍手指轻轻抵在唇边,示意裴昀安静,继而接过裴昀手中的弓,又接过裴昀递来的箭搭上,瞄定目标,是一只小兔子,他的手臂极稳,身体丝毫没有晃动,手下一松,那箭便如风般射了出去。
他箭法极好。
箭簇擦着小兔的腿,仅仅擦破了它的一点皮毛,那小兔子便动也不动了,缩成一个白色小毛球。
裴昀当是他射空了。不想他走了过去,拎起那只小兔子,仔细检查一番,确认只擦破了皮毛后抱在了怀里。
裴昀恍然,原来他是想要捉一只活的。
李绍轻轻抚摸它柔软的皮毛,眼里是少有的柔和。
裴昀说:“您就猎这一只小兔子,瞧它那模样,多说也不过一个月,您带回去养吗?”
李绍不置可否。
裴昀显然心思不在这里,紧跟在李绍身后继续追问:“忠王,太子会被废黜吗?”他紧张的仍旧是这件事。
李绍抱着兔子驻足,垂着眼帘,默了片刻:“太子无过,想废黜哪里有那么容易,名不正言不顺,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他看向裴昀,耐心的宽慰道:“你且把心搁在肚子里。”
裴昀不知为何自己竟会替太子愧疚:“若骊山的事是真的……那真是对不起您……”
李绍微笑说:“恐怕这也不是太子殿下原本的意思。”他这话是出自真心:“太子殿下对我未必见得有敌意,对我有敌意的另有其人罢了。”
他说完这话,抬起头来看着天空,透过交错的树叶,星星点点的光斑投在他脸上,将他的睫毛也镀上层浅浅的金色,他的手又轻轻的抚摸着怀里的白兔,那白兔也乖巧,窝在他的怀里动也不动。
裴昀说:“我夹在中间,别提有多煎熬。”
李绍笑了,低头看他,劝解道:“你不必这样,我与太子殿下之间并无龃龉,你有宠爱你的父亲,有关心你的兄长,你尽管开心些,何苦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发愁。”
裴昀听了这番话,心里更觉得温热,险些落下泪来。
第59章
这小山林比不得骊山,只有些野兔山鸡,都瘦小得可怜,猎来也无趣,裴昀不想多犯杀孽,故空手而归,全当来与李绍散步。
李嶙也只是在山林里兜了圈,回来的路上与李绍和裴昀打个照面,说是腹痛,捂着肚子先他们一步回去了。
烈日当空,纵使山林里清凉,走上一阵子也会觉得后背发黏,额角也沁出几滴汗珠来。
交错的枝叶间露出房檐尖尖的一角,虫鸣鸟叫窸窣不停,伴着悦耳山泉流水声,清凉的微风阵阵扑面而来,裴昀望向不远处的那间屋檐,回头与李绍说:“我们去那边歇歇脚吧。”
李绍微微颔首,算作默许。
裴昀说:“元桃那丫头伤都好利索了,我原本也没想着这青豆似的小东西能派上多大用场,骊山围猎的事,倒也是令我刮目相看了。”他说的坦诚,又说:“幸好她没死在吐蕃王子宅的那场大火里,也幸好忠王留她在身边。”
李绍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含笑,一双眼睛淡淡的凝着怀中瘦小的野兔。
裴昀走到溪水边,撩开袍子蹲下身,拘起一捧山泉水来,泉水清澈甘冽,他喝了一口,溅得满脸水珠,感慨道:“太子殿下以后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他抬头望向李绍,说:“我也真是不懂你们,都是手足兄弟,血肉至亲,纵使有亲疏远近,也不至于一定要争个你死我亡,我们寻常人家,兄弟阋墙也是常见的,大不了不相往来罢了。”
李绍笑了笑,眼睛里渗出几分冷清,语气仍旧平平:“太子殿下的难题并不难解。”
裴昀一怔,掂着袖口擦干净脸,起身正色道:“忠王您说什么?”
李绍没有立刻回答,冷傲的一双眼略略的望向远处,俄顷,开口徐徐说:“太子并非没有破局之法。”
他的眼眸忽明忽暗,清俊的面容总是含着一抹笑,似真似假的笑,令人看不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也想问我,兴许他心中有愧,想问又问不出口,这话我主动同太子殿下讲也不好,变了味道,再惹得不是,间隙就更深了。”
裴昀凑上前来,殷切的说:“您大可以和我讲,我们自小就熟悉,您和我说,担保不会出错。”怕李绍拒绝自己,他又连忙解释:“忠王您也知道的,张相被罢,下一个说不好就会是我阿爷,他年纪大了,早就想乞骸骨,图个清闲自在,但是我阿兄不行,都是太子幕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绍钓足裴昀的胃口,这才眼含笑意的说:“太子的破局之法只在一个人。”
“一个人?是谁?”
“武惠妃”
裴昀怔愣片刻,兀自肯定:“是啊,是啊。”
李绍折下树梢间一片青翠的嫩叶喂到野兔嘴边,野兔小小的鼻子嗅了嗅,三瓣嘴唇嚼下一小段。
裴昀说:“归根结底,搅弄是非的是她,自己想要做皇后做不成,又想着给自己儿子抬到太子的位置上,李灵辅和她有勾结,空穴来风,我不信是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