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拿起颗青梅,指尖捏着薄薄的果皮,青酸的气息钻鼻孔里,倒让人精神一振。“刚摘的青梅得先盐水泡,去了涩味才好酿酒。”她让雪雁找个陶缸来,“等泡好了,分些给老太太和太太,夏天喝着解暑。”
正说着,迎春和探春掀帘进来,身上带着股草木的清香。迎春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她新绣的扇套,月白绫面上绣着几枝青梅,针脚比从前更匀,梅子的绒毛都用银线勾了出来;探春则拿着件新做的湖蓝色罗裙,裙摆绣着青梅竹马的纹样,“这是我让绣娘做的,你看这颜色清爽,立夏穿正好,不燥。”
“二姐姐这扇套绣得真妙,青梅的青用了花青兑藤黄吧?看着就酸得流口水。”黛玉拿起扇套,指尖拂过用墨线绣的梅枝,“这枝干的皴法绣得像画的,比上回的蔷薇更见功夫了。”
迎春的脸微微发红,捏着衣角道:“是……是三妹妹教我用了乱针绣,说是这样梅枝更苍劲,像真的长在那儿似的。”
探春在旁补充:“我还让她在扇套角绣了只蜜蜂,用赭石线绣的,你看这翅膀颤巍巍的,像正要落在梅子上,添点生趣。”
众人正赏着扇套,宝玉掀帘进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新摘的樱桃和桑葚,红的像宝石,紫的像玛瑙。“刚从府里的果园摘的,樱桃是胭脂红,桑葚是紫水晶,给妹妹们尝尝鲜。”他拿起颗樱桃递到黛玉嘴边,“这颗最红,甜得很。”
黛玉张口接住,樱桃的甜混着微酸,在舌尖化开,像含了颗小太阳。“比去年的更甜,定是今年雨水好。”
湘云早已抓了把桑葚往嘴里塞,紫汁染了满手,像涂了胭脂:“宝二爷说今儿要在藕香榭摆宴,说是‘饯春迎夏’,还让小厮们在湖里放了荷花灯,晚上看定好看!”
“可不是嘛,”宝玉笑着点头,“老太太说立夏要吃‘五色饭’,用红豆、绿豆、黑豆、白米、黄米煮的,说是吃了不疰夏。我让厨房多备了些,还有你爱吃的樱桃煎。”
正说着,平儿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单子:“姑娘们,凤姐姐让问问,藕香榭的宴席想用些什么菜,还有晚上的戏班子,是点昆曲还是京戏?”
湘云立刻接口:“要吃荷叶粉蒸肉!用新摘的荷叶包着,香得很!戏嘛,我要听《牡丹亭》‘游园惊梦’那段!”
迎春小声说:“我……我想吃青梅煮酒,听刘嫂子说那个能开胃。”
探春道:“不如再加个莲子羹,新采的莲蓬,嫩得能掐出水,晚上吃着清爽。”
黛玉想了想说:“戏就点昆曲吧,《玉簪记》‘秋江’那段,水袖一甩,像湖里的波浪,配着藕香榭的景致正好。”
宝玉在旁补充:“还要备些新茶,碧螺春、龙井都来点,夏天喝着解腻。”
平儿一一记下,笑着说:“姑娘们想得真周到,凤姐姐听了定高兴,我这就回去回话。”
接下来的几日,园子里越发热闹了。小厮们忙着在藕香榭搭凉棚,丫头们则在厨房帮忙做五色饭,红豆煮得沙软,绿豆透着清香,混在一起像捧了把彩虹。湘云缠着刘嫂子学做青梅酱,糖放多了,甜得发腻,却笑得一脸得意;迎春则跟着紫鹃学绣荷花,针脚虽慢,却绣得认真,花瓣的纹路像真的一样。
立夏那日,天刚亮,丫头们就给姑娘们系上了五彩绳,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拧在一起,说是“辟邪”。黛玉看着腕上的彩绳,忽然想起小时在苏州,父亲也会亲手给她系,指尖的温度和现在宝玉系的一样暖。
傍晚时分,众人往藕香榭去,一路上的荷叶刚展平,像铺了层绿玉,荷花苞顶着嫩红,像支支小画笔。贾母和王夫人已经坐在榭里的凉棚下,手里摇着团扇,扇面上画着“荷塘月色”,和眼前的景致相映成趣。
宴席上的菜果然丰盛,荷叶粉蒸肉裹着翠绿的荷叶,一打开就香气扑鼻;青梅煮酒酸中带甜,喝下去浑身清爽;还有那碗五色饭,五颜六色的,像捧了把小太阳,吃着格外香。
贾母让众人都喝了点青梅酒,说是“立夏喝了,一夏天都舒坦”。湘云喝得脸颊通红,拉着迎春要划拳,迎春被她逗得直笑,也学着出了个剪刀,却比不过湘云的拳头,输了杯酒,小口抿着,眼里闪着光。
宝玉给黛玉夹了块樱桃煎,轻声道:“这樱桃煎是用今儿摘的樱桃做的,甜中带点酸,像咱们现在的日子,有滋有味。”
黛玉笑着点头,心里暖烘烘的。前世的立夏,她总是恹恹的,吃不下饭,连窗外的绿意都觉得烦躁。如今坐在藕香榭里,身边是笑闹的亲人,碗里是香甜的五色饭,才知这寻常日子里的热络,原是这般珍贵。
宴席散后,众人在湖边放荷花灯,小厮们点燃了灯芯,一盏盏莲花灯漂在水面,像落了满湖的星星。湘云的灯飘得最快,她双手合十许愿,嘴里念念有词;迎春的灯则漂得稳,她轻轻说:“愿父亲身子安康,早日来京。”
黛玉和宝玉站在榭边,看着灯影在水面晃晃悠悠,远处的戏班子已经开唱,“秋江”的调子柔得像水,和着荷叶的清香,漫了满湖。“你看那盏灯,”宝玉指着一盏最大的莲花灯,“像不像你案上的青瓷碗,盛着满碗的月光。”黛玉笑着点头。…
回到潇湘馆时,已是深夜,腕上的五彩绳在灯下闪着光。黛玉把今天收到的青梅酱放在案上,旁边摆着迎春绣的荷花扇,烛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
紫鹃进来铺床,笑着说:“姑娘今儿玩得高兴,连脚步都轻快了,刚才老太太还说,姑娘今年立夏看着比往年精神,定是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