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观察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异样,才继续说道:
“而阳明先生,则力主恢复古本之‘亲民’。”
“他以为,‘亲’字已包含了‘新’意。亲之,则爱之;爱之,则教之。”
“百姓感君上之亲,自然去恶从善,日日自新。若只言‘新’,则君民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失了那份一体之仁。”
“阳明先生之学,重在致良知,向内求索。君子与民本为一体,爱民如子,乃是良知本性之发露,非是刻意为之。”
“故而言‘亲’,是取养民之意。”
他越说越是流畅,原先的紧张和恐惧,已经尽数化为一种阐发学问的从容与自信。
“故而,陛下所问,为何观点不同。臣以为,非是字句之争,而是其根本路径之别。”
“程朱重外,以理为绳,故言‘新’,有规矩方圆之意;阳明重内,以心为本,故言‘亲’,有血脉相连之情。”
“其本心,皆是为国为民,欲达‘止于至善’之境。正如《中庸》所言,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此之谓也。”
话音落下,倪元璐长身一揖,拜伏于地。
“臣,愚见。”
文华殿内,寂静无声。
朱由检抚掌,由衷赞了一声:“彩!”
倪元璐心中一喜,刚要谦逊几句。
朱由检的终极之问,便如期而至。
“倪爱卿所言,甚是精彩。然,朕还有一问。”
“学问之道,贵在知其然,更贵在知其所以然。”
朱由检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让倪元璐心头发寒的意味。
“那么,两家为何又会有这个根本的差别呢?朱子为何要求诸于‘理’,而阳明子,又为何要求诸于‘心’呢?”
倪元璐的得意,戛然而止。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御座上那个笑意盈盈的皇帝。
为什么?
朱子就是理,阳明就是心啊……开蒙读书以来,就是如此,天经地义。
这……这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
看着他茫然的样子,朱由检笑着站起身来。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再放大一些。”
他环视各位阁臣与日讲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孔子为何要定‘仁’学?汉时,又为何是古文经学取代了今文经学?”
他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倪元璐,笑了笑:
“别急,倪爱卿。”
“此问,无需你现在就答。”
他扫视全场,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