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计划之外的人出现,董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上了一层劣质的釉彩。
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与狠厉,握着金樽的手也微微收紧。
祢衡?他怎会知晓此地?是何人走漏了风声?还是……这狂生自己嗅到了什么?
他心念流转间,飞速审视着今日在座的每一张面孔,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泄露的破绽,但不过一瞬,那丝厉色便被完美地掩藏起来。
他放下金樽,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响,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
“哎呀呀!竟是祢正平来了!快请!快请进!外面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怕是冻坏了吧?”
他目光如探灯般扫过门口的身影,在祢衡那件洗得发白、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旧氅上停留了一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似是嫌弃。
冲着下人扬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给祢先生看座!温一壶最好的酒来,给正平驱驱寒!”
话音落下,早有伶俐的仆役应声而动,迅速搬来一套崭新的花梨木桌椅。
然而,那座位却被刻意安置在了最末席,紧挨着通往回廊的门口。
寒风不时从门缝窗隙钻入,卷走那一点可怜的暖意。
那个位置,离温暖炙热的黄铜大熏炉最远,恰好对着半扇未曾关严的雕花窗,冷风裹挟着雪沫,时不时地灌进来,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这与其说是看座,不如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祢衡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风雪的气息似乎还缠绕在他的衣袂间。
他清瘦的面容被冻得有些发青,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星投入古井,激不起暖意,只剩冷澈。
他目光淡淡掠过那张被放置在风口浪尖的、冰冷的“客座”,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穿过鸦雀无声的雅间,无视了仆役试图引导的手,直直走到董承主位前丈许之地,稳稳站定。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堪称莽撞,失礼至极,全然违背了这高堂华屋内众人所尊崇的虚伪仪轨。
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来时路上所见种种。
樊楼外,穷人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樊楼内,灯火通明,酒池肉林。
形成了何等刺目的对比!
方才在楼下,那些官员肆无忌惮的嘲讽犹在耳畔。
上位者的醉生梦死,他人犀利地嘲讽,这一切,如同冰水浇头,又似烈火焚心,不断冲击、拷问着他那颗近乎赤诚的报国之心。
这样的官员,这样的世道,真是他祢正平该追随、能挽救的吗?
他微微躬身,声音因寒冷和竭力压制情绪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响在骤然安静的雅间里。
“祢衡,赴约而来。听闻国丈高义,聚贤于此。”
“衡虽不才,身无长物,亦有赤心一片,愿在此倾囊献策于董公,以效犬马之劳,但凭驱策,纵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抬手从怀中掏出还带着体温的“自荐信”,光复十策,字字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