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孩童,也有三三两两的女郎在玩。贺令仪跃跃欲试,拉着卫怜就要去排队:“我们也去。”
卫琢见人实在太多,正想唤季匀过来,设法将路人驱散,袖子就被卫怜轻扯了一下。她眼含期翼:“我和贺姐姐去排队。”
卫琢话语一顿,只好吩咐她小心,自己在旁仔细盯着。
等到卫怜走上木梯,心也跟着悬起来,攥着衣角,在平台屈膝坐下,有些紧张地看着下方。
贺令仪早已滑过,此刻站在底下,一脸笑意地朝她招手。卫怜身后还有人等着,她脚尖试着一蹬,身子就顺着光滑的龙脊溜了下去,耳边风声呼呼,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瞬息之间,她便滑到了龙尾。卫琢正等在那里,如同接孩子般,稳稳地将她抱了个满怀,含笑摸了一下她的脸:“胆子变大了。”
随风而下的感觉极好,卫怜笑盈盈的,连带着对他态度也软和了,由着卫琢把她拉起来,细心替她整理好斗篷。
四人随后去看花灯,趁卫怜去转糖画,卫琢微微侧过脸,瞥了韩叙一眼。
韩叙抬手揉了揉眉心,拦下贺令仪,引她往另外一条路走。贺令仪自然不愿,一脸莫名其妙,隔着攒动的人头喊了卫怜两声。卫怜没听见,却引得卫琢回过头来,黑沉沉的眼睛里一片平静,看得她心中发虚。
“她们人呢?”卫怜举着刚做好的糖画,疑惑地左右张望。
“许是人太多,一时走散了。”卫琢神色如常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我让季匀去找了。你不是还想去看灯轮吗?”
四周全是人,卫怜踮着脚又望了半天,只得任由卫琢牵着她,往那座灯火辉煌的灯轮走去。
第57章始共春风容易别4
卫怜这还是头一回转糖画呢,摊主画了只蜻蜓。她拿在手上,既想多瞧瞧,又怕落了灰尘,只好一边走一边抿着吃。
灯轮流光溢彩,走起来却远得很,卫怜腿脚渐渐发酸。牵着她的卫琢立刻察觉了,带她拐进人少的小道,在她面前弯下了腰。
隔着一道墙,外面的欢声笑语隐约飘来。她的心被暖融融的烟火气浸着,像一片坚硬的冰湖,悄然渗入了微光。
卫怜没吭声,默默伏上他的背。
卫琢再开口时,声音是从脊背传过来的,嗡嗡地轻震:“今天开心吗?”
“嗯,”卫怜环着他的脖颈,声音有些发闷:“小时候……八妹妹有时能出宫玩,我心里羡慕得很。”
“往后不必再羡慕了,”卫琢语气带着笑:“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出来。”
听出他的愉悦,卫怜心中说不上欢喜,反倒浮起一股酸涩。如同孩童时期朝思暮想又得不到的东西,时隔多年终于回到她手里,心境却不复当初,使得这滋味也变得模糊遥远,只余下些怅然。
卫怜不想再深谈下去,第一次主动问起卫琢的过往:“冯母妃说的那些事……是何时告诉你的?”
这自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卫琢沉默片刻,才低声道:“阿娘到死也不曾说。是我……从遗物中翻出些线索,才去逼问兰若。”
“阿娘身份特殊,入宫以后无依无靠,身边的宫人也弄不清底细。兰若是随阿娘一同入宫的,正因要护着她,才让她去了外殿伺候,免得引人探究。”
他的阿娘这一生随波逐流,掩埋他的身世,恐怕就是她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她从未让他复仇,只盼他能好好活下去。
卫琢说完,微微侧过头,微笑道:“如今……可信了?”
心事被点破,卫怜心头一紧。他们之间的确没有血缘,因为她并非父皇的骨肉……可此事说到底,卫琢并不知道。她无法不去怀疑,卫琢是为了骗她,才故意让兰若这么说?
“你从前说过不会骗我,后来照样骗了我许多回。”她心中的芥蒂消不去,此刻再提,好似没了怨怪,而是孩子气的执拗:“在你看来,骗与不骗并不要紧,只看怎样能成事罢了。也是我太傻太信你,才让许多事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或许卫怜骨子里也是个固执的人,她觉得不对的事,若要硬逼自己闭着眼接受,便是违了本心。
“是我不好。”卫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如今你无论怎么说我,我都不会恼。”他将她身子往上托了托,手臂也收得更紧,与她毫无间隙地相贴。
“强求来的缘分……怎算真缘分。”卫怜伏在他背上,嗓音有些哑。
“世人所谓不强求,不过是无可奈何的托词,”卫琢声音沉缓:“若小妹有的选,难道不愿意戚母妃永远留在身边?”
“父皇追求长生,可逝者如流,人如蜉蝣寄于天地,对于生死一事,即便是天子也同样无能为力。我和小妹,也总有一日不得不分开。既如此……”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喙:“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你我生离。”
他自顾自说完,忽然笑道:“灯轮到了。”
卫怜这才回过神,手上的糖画也没吃完,被他放下来时,蜻蜓半拉翅膀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头发。
糖粘腻得很,把他发丝凝成一绺绺的。卫怜蹙着眉,心乱如麻,根本无暇去看灯轮了,只顾捏着帕子,一下又一下地擦着。
东风夜放花千树,他们此刻离得近,灯轮的光芒犹如星河倾泻,映得河面流光溢彩。那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面容朦胧不清,眼底的光亮却温柔缱绻,一丝责备也没有。
卫怜被他看得心慌,愈发低着头。忽然手腕被握住,竟被他牵着,隐入道旁一株盛放的红梅之后。
二人站在树下,树的另一面,正有提着灯笼的孩童嬉笑着跑过。卫怜耳边是喧闹的人间烟火,眼前的光影忽明忽灭,等到孩童的欢笑声远去,四周蓦地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