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琢听得无奈,忍不住笑道:“就该除夕夜去,全家老小都在一处,问话才方便。”
卫怜愣了一下:“皇兄别一上去就吓着人。”
“怎么会呢?”他眯着笑眼,那双凤眸微微上挑,身下却像不安分似的,轻轻蹭了蹭她。
卫怜下意识去推他的肩。不知为何,只觉得这桶水越洗越热,面红耳赤道:“你一直这样,就不怕被烫坏……”
卫琢低头注视着她,本来还想再逗上两句,终究没忍住,抵着她的额头笑出声来,肩膀与胸膛都微微发着颤。
等到沐浴过后,御医早等在外面,要为天子诊脉治伤。
卫琢不仅手指冻着了,耳尖也泛着红。御医将桂枝和当归磨成粉,用羊脂调匀给他敷上,又嘱咐须得半个时辰才可外出。
连日领军征战,卫怜看得出他确实清瘦了许多,手背上青筋微显,穿衣时腰身细窄而紧实,衬得肩背更为宽阔。
他在人前毫不掩饰对她的偏爱与亲近,以至于有侍女侍立在旁,被他淡淡扫了一眼,便如芒在背,识趣地退了下去。
卫琢擦完药,又喝了几碗药,像只粘人的大犬,缠着卫怜亲昵地蹭来蹭去,不见情欲,只是浓浓的依恋。房中炭火烧得暖融融,卫怜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几乎觉得有些热了。她轻轻动了动,听他低声说着别后种种,而不论她再问什么,最后总会被他缠着追问是否同样思念自己。
听见卫琢问她“想皇兄吗?”,卫怜想也不想就点头。他笑了一声,嗓音又压低几分,诱哄似的继续问:“那阿怜……可想夫君吗?”
卫怜下意识地犹豫片刻,他也不气馁,低头便来亲她。
四下静谧无声,只能听见细雪轻叩着窗棂。或许是因为他平安归来,卫怜心中连日悬着的不安如轻烟般散去。听着他呼吸渐轻,她也生出了困意,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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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了许久,次日醒来时,卫怜只觉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她有些迷糊,察觉卫琢又黏了上来,下意识抬手挡住他的嘴。
“我漱过口了……”他含糊地说道。
卫怜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他发丝高束,一身霜色的长衫,竟是早就穿好衣裳了。卫怜连忙坐起身,刚望见从窗隙透进来的天光,卫琢已经在替她穿衣裳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我,”一想到自己夜不归宿,卫怜便懊恼不已,随手拢了拢头发就要下床:“二姐姐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了……”
“我昨晚派人回官邸传过话,皇姐知道你在我身边,不必担心。”卫琢弯腰给她理好鞋袜,又将她轻按回床边。
正是在他身边,卫瑛才更要忧心呢!卫怜垂头丧气地想着,又被他扯住,等发髻一梳好,就连忙跑去洗漱。她正想匆忙回官邸,却被他从容牵住了手,卫怜不禁急道:“皇兄这是做什么,又不让我回去吗?”
“小妹,我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当年那名农妇。”他温声问她:“你不想亲自去问她么?”
卫怜一下子怔在原地,眼也不眨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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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怜老实巴交等了这么久,心里可以说是顾虑重重,卫琢却认为这完全是多虑了。为妹妹打点好一切,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既然祁县不便过去,那就派人将那农妇带过来便是。
他无意隐瞒身份,索性连那农妇的子女一并扣下,免得她有所隐瞒,不肯吐露实情,平白浪费时间。
卫怜是在府衙的正厅见到农妇的。
她身上粗布裙打满补丁,头发花白了大半,此刻正瑟瑟发抖跪在下方,连头也不敢抬。卫琢命令她直起身回话,农妇不敢不从,然而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声音时断时续。
尽管卫怜在莱州待了几个月,稍能听懂些方言,却也因此什么都听不清。
“你不必害怕,”她定了定神:“只需如实讲来,我便不会为难你。”
妇人被带过来时,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大半。她怔怔望向卫怜,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女子生就一张小巧的鹅蛋脸,面色苍白,双唇紧抿。她早该忘记这张面容,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什么,前尘旧事如一道雷电,劈得她浑身一颤。
卫琢最终还是命人从外面找来一个当地百姓,年轻男子一边转述,一边不住地冒汗。
十数年前,彼时还是齐王的先帝丢了爱女。即便身处乱世,仍在派人寻找七公主的下落,悬赏令一掷千金,在民间传得人尽皆知。
农妇的丈夫在镇上做苦工,这事喧嚷了一阵,谁也没太当真。
那时妇人刚生产不久,家中缺衣少食,连奶水都挤不出,还得抱着襁褓中的孩儿,去给人家洗衣服换点吃的。
可忽然有一天,他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童。孩子看上去还不到两岁,粉雕玉琢,话也说不清楚,哭得直抽噎。同时被他带回来的,还有那张绘着年幼公主画像的悬赏令。
“像不像?”丈夫咧开嘴笑着,又扳过女童的耳朵,指给她看耳后那颗小小的痣:“这就是小公主。
把公主送还回去,领了赏钱,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然而从那以后,丈夫夜里噩梦不断,还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她稍问两句,便会招来一阵毒打。
她终日惶惶不安,想来想去,又去外面一打听,这才听说镇上李家的幺女也走丢了,再一问日期,不正是小公主被抱回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