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柯白的大掌湿漉漉的,还沾了一些草药的碎屑,掌心和指尖都有茧,混在一起,是潮而润的痒。
洛英张了张嘴,孟柯白却已然收回了那只手臂,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灶台”中的柴火哪里知道这微妙的尴尬,还在噼啪燃烧。
沉默片刻,是洛英先开了口。
“其实……我曾经也差点被吃掉的。”
“嗯?”
“五岁的时候,父亲病逝,我跟着兄嫂生活,那一年,刚好遇到大饥荒。”
说到这里,洛英一顿,因为她突然对孟柯白说起自己的父亲。
洛父曾在孟父濒死时救过他一命,孟父便许下回报的重诺,多年后,经着这个缘由,洛英才能嫁给孟柯白。
不过,这话本子的作者应当是并不知晓有洛英一家的存在。只是洛英在这个虚构的世界中,突然提到自己与孟柯白真实的关联,让她感觉十分微妙。
“在那之前,我们也只是穷,没有到完全吃不上饭的地步。”洛英敛了心神,凝着火焰,继续说:
“那是我遇到的第一次大饥荒。满地都是饿死的灾民,树根、树皮早都被挖空了,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只能靠观音土,观音土是能管饱,我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但肚子被观音土撑得老高老高……后来,我们遇到了一家三口,是年轻的夫妇带了个女儿,那女儿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也是瘦小、只有肚子被观音土撑大。那对夫妇很照顾我,没两天,我半夜饿醒,起来找吃的,听到那对夫妇在跟我兄嫂商量,要把我和他们的女儿交换,这样,大家分开吃,心里面就不会太难受了……”
孟柯白长指蜷了蜷,在铜盆里转了半边身子,面对说话的少年。
这才想起自己并不能看见,双眼还蒙着纱布。
眼盲之人,听觉会更加敏。感。
洛英的声音平和舒缓,好像在讲一件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但他能捕捉到,有非常淡的、几乎难以捉摸的低沉,被悲惨的往事压住。
“好吧,我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孟柯白的额上沁出了几颗汗粒,是铜盆下的柴火烧得太旺,煮起了一盆药浴,他摸了摸鼻尖:“洛英,你的医术是怎么学的?”
洛英见孟柯白面对自己,额上的汗珠跨过蒙眼的纱布,在鼻尖和他手指的浴水混在一起,再沿着他手臂遒劲的线条,蜿蜒下滑。
她知道,他的完整疑问应该是,她都不识字,又是怎么学的医术?
“使君,你几岁开始读书的?”洛英反问。
“一岁多开蒙,识字、读书。”孟柯白正色,回答。
“使君,你这辈子就没有不识字的时候,是不是很难想象,像我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洛英语气带笑。
孟柯白闻言默了默:“天下苍生,世间百态,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洛英站起身往后退,“使君泡的时间已经足够,是该起来了。”
“……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呢?”
“可是我不想回答你。”
虽然最后有些不欢而散,但经过这晚,一切有了新的变化。
尽管孟柯白还在坚持自己清理、如厕,但他对洛英的态度彻底软话,已经恢复了众人印象中温柔和蔼的模样,再不是对她板着一张臭脸;
洛英也收起了浑身的刺,说话做事都是灵巧开朗,虽然仍旧独吞孟柯白的大餐,但吃得舒坦时,也会偶尔发发善心,撕一大整块的鸡肉,递到孟柯白的唇边——
孟柯白说声谢谢,然后慢条斯理地把一整块肉咀嚼完,吞下。
医术是洛英安身立命的本事,最重要的事,她一直做得很出色。
孟柯白被毒雾所伤,双眼的情况很不妙,汤药、施针,双眼需要一直敷着药,为了保证药效,每天都要换好几次纱布,每一次从挑拣、熬煮到捣碎、上药,都是洛英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