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走出清风茶楼,晚风卷着街道的喧嚣扑面而来,他却觉得这人间烟火气,离自己很远。
整个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滤网,所有色彩都变得诡异起来。川流不息的车辆是棋盘上移动的棋子,闪烁的霓虹是叵测人心的幽光,而他,刚刚得知自己连棋子都算不上,顶多是被人拈起,用以将军的一步。
他没有打车,只是将那把冰冷的钥匙和写着地址的纸条揣进兜里,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钥匙硌在腿上,像一块烧红的炭,又像一块沉重的铁。那是父亲的冤屈,是翻案的希望,但现在,更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秦若雪的话,像一把手术刀,将他赖以为傲的“信息差”优势,剖析得淋漓尽致。
周岱岳是刀柄,自己是刀刃。
这把刀,只有在挥向刘广平时,才有价值。周岱岳给他进入核心圈的“甜头”,本质上是给这把刀淬火开刃。用钝了,扔掉。不听话,折断。这才是官场最真实、最冰冷的逻辑。
林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自己那点沾沾自喜,在一个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不过是“可用”二字。
但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那个不存在的“先生”,那个将他推上舞台的、藏在幕后的巨鳄。
自己的【仕途天眼】是最大的秘密,是掀翻牌桌的底牌。可现在看来,似乎连这张底牌,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对方精准地将一份关键报告,通过某种未知的渠道,送到自己这个“边缘人”手上,时间、地点、人物,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布局,这是神明般的俯视。
他下意识地催动【仕途天眼】,扫过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卖烤串的小贩头顶是油腻的灰白色气团,为生计所迫,谈不上前途。路边等车的情侣,头顶的气运一粉一白,纠缠在一起,是爱情的模样。一切都平平无奇。
那个黑手,完美地隐匿在众生之中。
这种未知的恐惧,远比面对一个明确的敌人更让人窒息。
林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信息碎片重新拼接、分析。
幕后黑手是谁,暂时无法得知。秦若雪是敌是友,也需观察。周岱岳的态度,更是需要小心揣摩。眼下,他唯一能抓住的、最具体的一条线索,就是秦若雪最后抛出的那句话。
人事处档案库,钱同志。
父亲的举荐,临时工转正。
林望的脚步猛地一顿,停在了一座天桥下。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瞬间回溯到下午在人事处档案库的那一幕。
那个戴着老花镜,神情严肃的老同志。
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官僚气,对自己这个年轻人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可当自己报出“林建国”三个字时,他握笔的手,在登记本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当时自己只以为是寻常的反应,现在想来,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还有他头顶的气运。
【仕途天眼】看得分明,那是一团复杂的、翻涌的黑红色光芒。
黑色,是怨怼,是愤恨。红色,是激烈的情绪波动。
之前,林望以为那黑色是针对自己的。现在,他有了全新的解读。那份怨怼,或许不是对人,而是对事!是对当年那场冤案的愤恨不平!那份激烈的情绪,也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震惊、是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时的不知所措!
一个受了父亲大恩的人,亲手封存了恩人的“罪证”,眼睁睁看着恩人蒙冤,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守着这些冰冷的档案,一守就是五年。
当恩人的儿子突然出现在面前,要查阅这份他亲手整理的卷宗时,他的内心该是何等的煎熬?
所以他才会那么冷漠,那么公事公办。那是一种伪装,一种保护,既是保护他自己,也是在保护那段不敢触碰的往事。
想通了这一层,林望只觉得后心一阵发凉。
自己下午,差点就把一个潜在的最关键盟友,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势利的官场老油条。
秦若雪说得对,江东这潭水,深不见底。每一个人,每一张脸背后,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掏出兜里的钥匙和纸条,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