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怪福蓉多说了一句,说皇太后宫中每日用冰皆有定数,如今小佛堂若还要格外用冰,咱们是否要再和内司省的人说一声?
赵太后哪受得了这个委屈闲气,当即叫嚷起来:
“我?我是谁?我是这天下的太后!我用点东西,还要和奴才们请示请示?!反了天了!皇后宫里都够她挥霍受用的,我是她娘,我反还过得不如她了?有这样的道理?”
周奉疆最烦妇人吵嚷,听闻赵太后口中又借机寻事生非起来,他颇为不耐烦地叫人来吩咐说:
“朕几时说过朕要节制太后的用度?正巧内司省近来还要新修个冰库,你去问问太后,索性在她宫里挖个地道充作冰库可好?在她宫里挖出来的,这冰库就供她用了!”
大部分情况下,后宫的嫔妃们缺冰用是有缘故的。
因为宫城之内的殿宇楼台不比宫外寻常官宦百姓人家的屋舍,寝殿往往颇为高大,内里修广阔,殿中空旷,冬日用炭少了不易温暖,夏日用冰少了不易凉爽。
或许这就是因为太富贵了也有富贵的不便之处。
然而媜珠的夏日并无这样的烦恼。
椒房殿内不分昼夜都有充足的冰鉴用来消暑,殿内凉爽宜人,令人居而忘忧。
这些冰鉴里的冰一面可以用来消暑,另一面还可以用来冰镇着鲜甜的瓜果和糖水,又可以制为冰沙食用。
媜珠十来岁做闺阁少女的年纪里曾和婈珠她们琢磨出许多夏日用来避暑的吃食。
比如雪泡豆儿水,就是冰糖绿豆桂花蜜水,冰镇酸梅汤,糯米藕丝糖桂花冰饭、冰浸果子等等。
现在她被禁足殿内,索性也是无聊,于是闲暇时又一一将这些东西再制了出来,不仅自己吃,也会分给椒房殿里伺候的宫女宦人们。
前一日她要喝那雪泡豆儿水,最后煮出了一大锅,媜珠不敢贪多,自己慢悠悠地就喝了一小杯,剩下的都叫那些嬷嬷和宫人们分食了。
小宫娥们感激不尽,从未想过媜珠还能把这金贵的冰镇糖水分给她们吃。
媜珠轻轻扇着手中一把缂丝象牙团扇,莞尔一笑:“这里头也没什么金豆银豆子的,绿豆,冰糖,桂花蜜,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什,不过是吃个好玩而已。”
她近来的日子还真是太好过。
周奉疆的确禁足了她,可正值夏日暑热最盛的时节,媜珠本就不想往外去,有几次她站在殿门处悄悄往外面张望了翻,顿时便被那扑面而来的热浪打了个正着,吓得她又连忙缩了回去,躲在冰鉴旁细细喘息了许久才缓过来。
她正好也乐得不问宫内宫外百般琐事,一心躲在金丝笼里偷懒。
偶尔需要她费点力气也只是在床榻上。
可就算侍寝,她也是好过的。
佩芝她们都心疼她受了罪,每每周奉疆从她身上起身离开后,佩芝她们就会团团围上去照顾她,哄着她。
她们会给她喂水、喂她吃东西、给她擦拭清理身体,有时她实在没承受住,嬷嬷们还会哄她几句,说什么“男人都是这样的,天下男人都这般,娘娘别往心里去”。
周奉疆有几次听见了两声,还心想也不知这些人有没有偷摸着骂了他两句的。
仿佛她侍寝了两三回,就是遭了多大的罪受了多大的折磨一样。
明明她的身子不是也很欢喜么?不是也主动缠着他了么?
媜珠对下人一贯好说话,既然她寝殿里摆了足足的冰鉴,这寝殿又太过宽阔,她觉得自己一人在这富贵窟里太过奢靡,所以也允许那些身上没有差事的宫人们坐在外殿里避暑。
然后她又把自己的几只鸟、几只猫儿犬儿兔儿的白日里都抱进来凉快凉快,也怕这些小畜生们熬不住暑热的。
既然白日她寝殿里热闹些,人多了些,便总有小宫娥们会凑过来跟媜珠闲话,媜珠渐渐地也被她们带着活泼了些,每日会和她们闲玩一阵。
或者是挑挑红绳,或者是扎些绢花,嬉笑间一日的时光就打发了过去,她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许多。
她本来觉得自己是笑不出来的,一个受辱失贞的女人,若按照她从前所受的教养来说,她不是应该自尽了断、以死明志吗?
可真的熬下去之后,又发现一切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她还可以笑,可以过好自己的每一日,得欢且欢,尽情享乐。
有位宫廷女画师崔昭云也趁着这个夏日守在椒房殿里画下了一副传世千年的绢本宫廷仕女图——《魏后消夏图》。
此画长约十寸,宽约一百七十余寸,工笔重彩,研雅精致,晕染细腻,华丽而不落俗。
此画的地点是魏宫的椒房殿内,殿宇巍峨,既然是皇后居所,内里陈设奢华,有百般珍宝陈设等等不可胜数,不必多提。
画面正中心是坐在一张象牙席美人榻上的魏宫赵后,一身香云纱月仙裙,臂间挽着轻柔如云雾般的披帛,云鬓雪肤,头戴凤冠,身姿纤柔,温婉静谧,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而她怀中抱着一只温顺的肥嘟嘟的波斯猫,美人榻边还卧着几只雪白的兔儿,几个宫娥嬉笑着蹲在地上,拿着嫩草去逗兔子们吃食。有几个宫娥正在打理赵皇后的发髻,又有几人在一旁扎着绢花,另一旁又有几个宫娥正看着炉子,炉子里熬煮着酸梅汤。
画中是一派和乐晏然,气氛静谧,令人观之而心悦神怡,仿佛只透过这画面一角,便可观当年的太平天下、雄伟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