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后来落到了皇帝眼里,皇帝欣然提起玉玺在这画作一角留了御印,也似是向后世做实此画并非作伪。
他的皇后有多么美丽,他的皇后在他宠爱之下过着何等无忧无虑的生活,他的皇后如何善良柔婉、对待宫娥们又是如何和顺宽容,都得到了皇帝的亲自盖章认证。
也因此,媜珠在这幅画中的妆容发髻、衣裙披帛,千余年来在后世不停地得到了千万女子的效法和模仿。
她的一生是好运的。
哪怕生于乱世,她活着的时候也从未受过半分战乱的颠沛流离之苦。
而即便在她死后,连她的画像也被千余年来的无数人抢夺珍藏,视为挚宝,从未有人敢舍得伤她分毫。
因为这幅画的精致,因为她丈夫在这幅画上留下的国玺印章和题词笔墨,使这幅画被人认为更加宝贵难得。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丈夫那样爱她,当看到这副描绘他心爱之人容颜的绢画时,他一定是欣然大悦。
但实际上周奉疆现在每天都在憋着气,气得他心头一阵一阵地发堵。
这一日他午后来到椒房殿寻媜珠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图景,比画中的还要生动活泼许多倍。
周奉疆早已不再用金锁链去锁媜珠了,而彼时媜珠正和一群宫女闲话嬉笑之间,这殿里乌泱泱的什么东西都有,连兔子都趴了好几只,宫女们手中都捧着一只素茶杯,杯中盛着冰镇过的酸梅汤,媜珠也捧着一只茶盏啜饮了几口,又与她们道:
“这里头的乌梅干好酸啊,我每次喝着都有些酸,下次少放些吧。”
有个大胆的宫娥与媜珠嬉笑起来:“真有这么酸,娘娘不是该留着么?等娘娘马上怀上小皇子了,正是爱吃酸的时候了,这乌梅干还有大用处呢!”
说起这话,旁人也都附和起来,声声恭维媜珠。
她们似乎也都忘记了媜珠和皇帝之间的不快,忘记了周奉疆曾经对媜珠做过的那些事,忘记了甚至直到现在媜珠还在禁足之中。
媜珠垂眸一笑,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好好地我要怀它做什么?怀了它还要各种忌口,这冰镇的糖水也吃不得了,我才不——”
“陛下!”“陛下来了!”
“陛下——”
这话刚聊到此处,满殿的宫娥们忽然全慌慌张张地跪倒了下去,以头触地,向毕恭毕敬地突然出现的天子叩首行礼。
端坐在榻上的媜珠抿了抿唇,唤她们起身把兔子们抱下去,又把自己怀里的灿娘子交给佩芝。
她若无其事地起身朝内殿走去。
周奉疆沉着脸跟在她身后。
行至内殿,媜珠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低头解着自己的衣裙,周奉疆终于沉不住气对她说了这近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我说让你解衣了吗?难道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个?你这是在羞辱谁?”
是他先开了口。
是他先忍不住,输了的人是他。
媜珠慢慢放下了自己搭在衣扣上的双手,抬首望了他一眼。
不知他近来到底是怎么了,竟然熬得神容越发沧桑疲乏了下来,眉骨紧锁,下颌线条分明。
他整个人都是灰沉的,昏暗的,没有一点鲜亮之色,陈旧腐朽得像深埋墓地为人陪葬的一把生锈的剑。
媜珠不禁又想,他这副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纵欲过度,兴许除了她之外,他在外头早已宠幸了不知多少没名分的女人了。
反正她被他关着,她也不知道。正好没了中宫皇后的看管,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必顾及她的脸色了。
否则,就她一个人何至于把他弄成这副样子?
狗男人。
“不然呢?妾还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妾弱柳之身,不堪重用,厚颜享陛下恩赐之众,只有在床榻间侍奉陛下聊以报恩罢了。”
周奉疆看着她眉目之间的清冷淡漠,心头有百般火气想发,可对着她又舍不得了。
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对奴婢们有说有笑的,对畜生们有说有笑的,她煮来那些夏日消暑的吃食,连宫人全能分到她的赏赐和关心,连猫狗畜生都能分到两块碎冰舔一舔,那她对他呢?
这么多天,从芒种、夏至以来的暑日里,她让人给他送过一盏凉水吗?
就算他们现在正在闹冷战,可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他还是叫人送来给她的,她为什么就不能稍稍关心关心他一点,叫人给他送点东西呢?
哪怕是一句淡淡的关心,哪怕只是叫人问一句他最近如何,她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