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深夜,急骤的叩门声撕裂了济世堂的沉寂。
杜师傅第一时间起身,快步走向门口,沉声道:“稳住。”他将油灯的火苗捻得只剩一豆微光,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昧不明的阴影之中。
门开处,一道人影跌撞而入,满身血污,气息急促不堪:“前线……日军……已显败相……”话音未落,人已因力竭而软倒。
郭走丢急忙取来伤药和清水,闻言眼底骤然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唐山海蹲下身,沉声追问了几句,确认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不见半分波澜,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一丝凝重。
“越是此时,越要戒慎。”他起身,声音低沉如铁。
郭走丢挑眉,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唐先生,天大的喜讯也能被你说得跟敲丧钟似的。”
“冷静,不等于冷血。”唐山海目光深邃,“若真到了那一刻,我不希望你因过度的欢喜而忘了危险。”
她本欲反驳,却在触及他眼中那沉甸甸的担忧时,心头一软,只轻声道:“好。”
杜师傅在一旁默默拧着旱烟袋,黄铜烟锅被他攥得吱呀作响。良久,他深吸一口并未点燃的烟嘴,哑声道:“这仗若真要翻盘,鬼子临走前未必不会困兽犹斗。咱们济世堂,更得多留几手,防着最后的反扑。”
孙大娘正忙着替来人清理伤口,她的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嘴里不住地念叨:“打仗的事我们不懂,可你们年轻人再有胆气,也得先顾好性命。别忘了,后头还有这么多街坊邻里,要指着咱这济世堂过日子呢。”
翌日,济世堂果然迎来两位不速之客。二人自称是求诊的病患,却言辞闪烁,目光不住地四下打量。唐山海面色如常地应对,暗中却将诸般细节一一记下。待那二人离去,他与杜师傅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下已然明了。
“我们的身份未必全然牢靠,日后须更加谨慎。”唐山海悄然走到正在整理药材的郭走丢身旁,低声叮嘱。
郭走丢动作一顿,随即抬眼笑道:“既然已经结下誓言,那便生死与共。有什么好怕的?”
唐山海凝视着她,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许再逞强。”
她歪着头,眼神狡黠中带着几分挑衅:“唐先生这到底是命令,还是叮嘱?”
“都算。”他答得简短,却掷地有声。
巷口突然传来喧闹,人们奔走相告,说北边的日本人已经开始撤退,孩童在街头追逐,大人低声议论,神情里首次出现久违的笑意。
郭走丢忍不住走到门口,望着街道渐渐熙攘的人群,眼眶悄然湿润。她轻声呢喃:“也许……真的要结束了……”
孙大娘一边洗着刚摘的苋菜,一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笑中带叹:“若真能打赢,这八年的苦也算没白熬……多少屈死的冤魂,终能瞑目了。”
杜师傅也踱至门边,抬头望向远方依旧阴沉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八年的郁结尽数吐出。他没有言语,只将旱烟袋重重别回腰间,那动作比往常更多了几分郑重。
唐山海静立一旁,默然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喧嚣,心底无声地念道:愿此乱世,真能迎来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