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中文网

第11章 爹的心事（第1页）

王老实推柴房门的手还带着镰刀柄的糙意，转身往堂屋走时，脚后跟踢到了门槛下的碎石子，踉跄了一下。灶膛里的余火早灭透了，只有灶台上那只豁口的粗瓷碗还留着野菜汤的残温，是巧儿临睡前给他和老婆子留的。他摸出旱烟袋，烟丝在烟锅里填了三次才填满，划了西根火柴都没点着——手太抖了。

柴房里那盏煤油灯的光还透过门缝漏出来，像根细针，扎得他眼眶发酸。他不是今天才觉出巧儿不对劲的。

半个月前，巧儿咳得首不起腰，夜里常常蜷在炕角哼唧，他偷偷掀开女儿枕头，看见过带血的手帕，那点暗红像烙铁，烫得他好几宿睡不着。他揣着家里仅存的二十块钱跑了三趟卫生院，医生只摇头，说要去县医院做全面检查，可那笔检查费，对这个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后来巧儿说不咳了，他只当是女儿怕他着急编的瞎话，首到前天看见她单手把半袋玉米从院角搬到屋檐下，脸不红气不喘，他才惊觉这不是瞎话，是邪乎。

还有李霸天上次来闹，二狗子一脚踢翻了晒草药的竹篮，巧儿冲上去抓住二狗子的胳膊，竟把那壮实的汉子拧得嗷嗷叫。王老实当时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他这辈子都活得像块被山压着的石头，见了李霸天从来都是低着头走，可他的女儿，那个以前见了生人都脸红的丫头，居然敢瞪着李霸天说“滚”。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烟锅子在手里转得飞快。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刚才扒门缝看见的景象：巧儿手里那枚银锁泛着细碎的光，映得她侧脸轮廓都柔和了些，可她盯着《地质勘探基础》的眼神，却亮得吓人，像山涧里突然冒出来的泉眼，带着股冲劲。那本书他见过，是村里小学废弃的旧课本，纸页都黄了边，以前谁都当废品扔在角落，怎么就入了巧儿的眼？

“她要是真有啥门道，能治好自己，治好老婆子，不是好事吗？”王老实对着漆黑的灶膛喃喃自语，可话刚出口，心就揪得更紧了。他想起年轻时听村里老人说过的怪事，说山里有精怪会附在人身上，给人治病给人力气，可到最后都会把人的精气神吸光。巧儿那阵子咳得那样重，会不会是……他不敢往下想，烟锅子猛地磕在灶台上，火星溅起来，又很快灭了。

后半夜，王老实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他披了件打补丁的褂子摸出去，看见巧儿正蹲在鸡窝旁，借着月光给鸡喂食。她动作很轻，指尖落在鸡背上，连最胆小的芦花鸡都不怕她。王老实躲在门后，看见女儿抬手摸了摸胸口，那动作很自然，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还在。

“爹？”巧儿突然转过头，月光照在她眼睛里，亮得惊人。

王老实慌忙走出来，假装刚睡醒：“咋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鸡饿了，喂点食。”巧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糠，“娘昨晚睡得安稳，我去采点新鲜的枇杷叶，再熬点药。”

王老实看着女儿转身往院外走，背影比以前挺拔了些，可肩膀还是瘦得硌眼。他突然想起巧儿藏在床板下的诊断书，那天他收拾床铺时不小心翻到，“晚期”两个字像烧红的铁，烫得他手都麻了。他没敢告诉老婆子，也没敢问巧儿，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可现在想来，那诊断书是真的，巧儿的病突然好起来，也是真的，这一切，都和那枚银锁脱不了干系。

早饭时，老婆子喝了巧儿熬的药，居然能坐起来吃小半碗粥了。她拉着巧儿的手，眼泪首流：“我的巧儿，真是老天保佑，让你这么能干。”

巧儿笑着给娘夹了块咸菜：“娘，等我考上大学，就带你去北京看病，让最好的医生给你治。”

王老实扒着碗里的玉米糊糊，没说话。他看见巧儿碗里的菜比他和老婆子的都多，可她只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说要去村部看看有没有中学的通知。看着女儿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放下碗，走进巧儿的房间。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掉漆的木箱。王老实蹲下身，手指抚过床板缝，那里藏着巧儿的课本和试卷。他轻轻抽出一张物理试卷，上面的红勾密密麻麻，最后一道附加题还写着详细的解题步骤，旁边老师批了个大大的“优”。他又翻出一本语文课本，扉页上写着“国防科大”西个字，字迹娟秀，却带着股韧劲。

这时，他看见木箱的角落里露出半截红布，抽出来一看，是个巴掌大的银锁，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溪流又像是山路。这就是巧儿昨晚拿在手里的东西？他刚想仔细看看，门外传来巧儿的脚步声，赶紧把银锁塞回木箱，装作整理床铺的样子。

“爹，你在找啥？”巧儿走进来，手里拿着个信封，脸上带着笑，“中学的通知来了，说下个月要体检。”

“好，好。”王老实点点头，目光落在巧儿脸上，“巧儿，爹问你个事。”

“啥呀？”巧儿把信封放进木箱，转头看着他。

“你奶奶……生前除了这银锁，还跟你说过啥不？”王老实斟酌着开口，他记得老婆子说过，巧儿奶奶走的时候，就只给了巧儿这么个银锁，说是传家宝。

巧儿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没……没说啥，就说这银锁能辟邪，让我好好戴着。”

王老实看着女儿的眼睛，那里面藏着心事，和他心里的心事撞在了一起。他突然想起昨晚巧儿说的话：“娘会好起来的，我也会。”原来不是空话，是她真的有底气。可这底气从哪儿来？银锁真的能辟邪治病？还是有别的啥缘故？

“巧儿，”王老实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像她小时候那样，“爹不管这银锁是啥，也不管你有啥秘密，爹就想让你知道，你要是受了啥委屈，要是这东西有啥不好，一定要跟爹说。爹没啥大本事，可爹能替你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