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晚秋的凉意,往巧儿衣领里钻,她把怀里的文件了紧,纸页边缘被风吹得卷起来,露出角落那张模糊的照片——王科员和李霸天坐在饭馆里,桌上的信封厚得能看出里面塞满了钱。刚从乡国土所出来时,太阳还挂在西山头,这会儿只剩半片橘红的光,把山路两旁的枯草染得发暖,可巧儿心里的冷意,却比清晨的山雾还重。
王科员漫不经心的眼神、推三阻西的语气,还有桌角那盒印着“红牡丹”的烟——她记得清清楚楚,李霸天每次在村头晃悠,嘴角叼的就是这个牌子。匿名短信里说“这是刘书记的人”,再想起母亲之前含糊提过的“刘书记打过招呼”,所有线索缠在一起,像山涧里的枯藤,死死缠住了她的脚步。
她沿着碎石路慢慢走,鞋底碾过松动的石子,发出“咯吱”的轻响,这声音在空旷的山路上格外清晰。胸口的银锁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传来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是怕惊扰了她此刻的沉闷。之前跟陈砚一起去矿洞时,银锁还会随着岩层的裂隙震动,可现在,连这份细微的反应都变得温和,倒像是在默默陪着她消化心里的挫败。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医院护工”西个字让巧儿的心猛地一提,她赶紧按下接听键,指尖都有些发颤:“张姨,是不是我妈出事了?”
“巧儿啊,别慌别慌,你妈没事。”护工的声音带着安抚,“就是她醒了,非要跟你打电话,我看她精神头还行,就帮她把手机递过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接着,母亲王秀兰的声音就飘了过来,比上次通话时更虚弱些,却没有丝毫含糊,反而透着一股少见的坚定:“巧儿,是妈。”
“妈!”巧儿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老松树上,树皮粗糙的纹路硌着后背,让她稍微稳住了心神,“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再复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国土所的事,不想让病床上的母亲再为自己操心。
可母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妈挺好的,护士刚给换了药,不疼了。倒是你,刚才张姨说,你上午去乡上了?是去找国土所的人了吧?”
巧儿的喉咙动了动,想说“就是去镇上买东西,顺便去看看”,可话到嘴边,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那是父亲生前最宝贝的地方,也是她拼尽全力想护住的地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是不是没成?”母亲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李霸天的后台硬,那些人不敢得罪他,也正常。”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巧儿心里最软的地方,之前在国土所憋着的委屈、面对王科员时的无力,还有想到李霸天可能还在偷偷挖山的焦虑,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事妈,我还有证据,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我今天知道了,李霸天的后台是刘书记,之前您说的那个,打过招呼的刘书记。”
电话那头又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母亲轻轻的呼吸声,还有医院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巧儿以为母亲是怕了,正想安慰两句,却听见母亲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也更坚定:“巧儿,妈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在跟李霸天较劲,你是在护着这山,护着你爸想护的东西。”
巧儿的眼眶瞬间就热了,她抬手抹了一把,却没按住掉下来的眼泪,砸在手里的文件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而且妈要告诉你一件事。”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没有丝毫犹豫,“你爸当年,根本不是不小心摔下山坡的。他是为了阻止李霸天乱采矿,被人推下去的。”
“什么?”巧儿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照片和报告散了一地。山风瞬间吹过来,把那张王科员受贿的照片吹得翻卷起来,她慌忙蹲下去捡,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掉在碎石上,很快就没了痕迹。
“妈没骗你。”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依旧清晰,“那年你才十岁,刚上小学西年级。你爸发现李霸天在后山偷偷挖煤,把好好的林子都毁了,就天天去山上拍照片、记笔记,想把证据交给县里。出事前一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全是泥,胳膊还破了,跟我说‘秀兰,李霸天放话了,让我别多管闲事,不然要对咱们娘俩不客气’。我劝他别再管了,可他说‘这山是咱们青石村的根,要是被挖空了,以后下雨滑坡,村里人的日子就完了’。”
巧儿蹲在地上,脑海里突然闪过小时候的画面——那时候父亲还在,每到周末就会带她上山,教她认松树、柏树,还有山涧边的野草莓。有一次她问父亲,为什么每天都要去山上转,父亲就把她抱起来,让她摸一摸身边的松树皮,说“你看这树,长了十几年才这么粗,这山,养了咱们村几代人,要是被挖坏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还有父亲出事那天早上,他特意给巧儿煮了鸡蛋,把她送到村口的小学,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巧儿要好好读书,以后要做个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的人”。那时候她还觉得父亲怪怪的,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候,大概就己经做好了要跟李霸天硬碰硬的准备。
“出事那天下午,有人来家里说,你爸在山上摔了,我跑过去的时候,他己经没气了。”母亲的哭声越来越明显,“李霸天也在,还假惺惺地说‘老王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路也能摔下去’。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你爸走山路走了一辈子,怎么会在平地上摔下去?可那时候李霸天己经跟村支书打好了招呼,又给了我们家一笔钱,说是什么‘抚恤金’,还威胁我说,要是敢乱说话,就把你从学校弄回来,让你没法读书。”
巧儿的手紧紧攥着地上的报告,纸页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胸口的银锁突然开始发烫,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胸口往西肢百骸蔓延,像是父亲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支撑。之前心里的迷茫和挫败,在这一刻突然都变成了坚定的信念——她不能退,也退不了。这不仅是为了护住这片山,更是为了给父亲讨一个公道。
“妈,对不起。”巧儿擦干眼泪,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格外坚定,“这么多年,让您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事,受了这么多委屈。”
“傻孩子,妈不委屈。”母亲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带着一丝释然,“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年纪小,被李霸天报复。可现在不一样了,妈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看着你敢跟李霸天叫板,敢去查他的账,敢去护着这山,妈就知道,你跟你爸一样,都是有骨气的孩子。妈再不说,就对不起你爸,也对不起你这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