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良垂手侍立,眼角的余光紧隨著那几份奏疏消失的方向,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皇帝方才那番雷霆震怒,將弹劾鱼弘志的奏疏付之一炬,又对鱼弘志那漏洞百出的辩解深信不疑,甚至不惜“委屈”自己来“弥合”他与鱼弘志之间的嫌隙,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这份近乎迂阔的“信任”,让仇士良在鄙夷之余,又隱隱感到一丝掌控的快意。
“到目前为止,倒都甚合我心意。”仇士良心底无声冷笑道:
“就是这点太过念旧情,太重所谓『信义,不但容易轻信於人,一旦信了竟还深信不疑,近乎固执。
看来对付这头肥猪,原先那些直取要害的狠辣手段,倒显得过於急切了。
温水煮蛙,钝刀子割肉,让他在这份圣眷里慢慢烂透,岂不更妙?
也省得溅污了这位陛下的仁名呵,无妨,大局仍在掌控,不过略改章程罢了。”
仇士良內心不断变化时,面上却依旧保持著恭谨侍立的姿態。
御座上的李炎似乎被这“忠奸互咬”的闹剧扰乱了心情,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猛地站起身,带得案上笔架轻晃。
“仇公,”李炎的声音中带著的疲惫的说道:
“你且按老规矩在此,替朕翻阅这些奏疏,条陈己见,写在纸条上便是,朕……”李炎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成堆的奏疏,仿佛不堪重负的说道:
“朕此刻心烦意乱,实无心情批阅。”
李炎抬步便往向殿外走去,一边出言道:
“朕尚未謁见过曾祖母,心中常怀愧疚。
趁此空隙,朕去一趟兴庆宫,拜见曾祖母,略尽孝道。”
“陛下且慢。”仇士良连忙出声唤住李炎。
李炎身形停在殿门处,缓缓转过身,脸上带著被打扰的不耐与深深的无奈,蹙眉问道:“仇公还有何事?”
仇士良压下心中那丝被轻慢的不快,躬身说道:
“回稟陛下,昨日陛下吩咐今日召见的那几位自荆州和终南山而来的高功道士,此刻已在殿外廊下恭候圣驾多时了,另外……”
仇士良双手奉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说道:
“这是老奴与枢密院诸同僚,为整肃宫禁、杜绝擅权之弊,草擬的《神策军宫苑调兵规制新议》奏疏,关乎宫禁防卫根本,需陛下御览钦定,方可明发施行。”
李炎的目光扫过殿外隱约可见的道袍人影,又落回仇士良手中的奏疏,脸上厌烦之色更浓。
李炎摆了摆手,语速极快地说道:
“道士?朕此刻心绪烦乱,哪有心思听他们讲玄论道?
待朕走后,仇公你隨意安排个住处安置便是。
皇家道观也好,皇家的別苑也罢,清净些的地方即可。
待朕回来,告知朕一声即可。”
李炎目光转向那份奏疏,伸出手道:“至於奏疏,拿来吧。”
“喏。”仇士良应声,趋前几步,將奏疏恭敬呈上。
李炎伸手接过仇士良递上的奏疏,看也不看封皮和內容,径直走回御案前。
提笔蘸墨,几乎不假思索,在那份关乎宫禁兵权流转、字字斟酌的新规奏疏末尾,龙飞凤舞地批下一个朱红大字——“可”。
“批好了。”李炎搁下硃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炎再次看向仇士良,带著確认的说道:“仇公,应无他事了吧?无事,朕便走了。”
仇士良將皇帝这番心不在焉、急於脱身的姿態尽收眼底,內心想道:
看来陛下这是真被气著了,也真不想再理会这些“糟心事”。
仇士良立刻深深躬身说道:“老奴无事了,恭送陛下。”
李炎不再多言,带著几名隨侍的小黄门,快步走出紫宸殿,朝著兴庆宫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