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奎心头一凉,瞬间明白——桂宁侯府和钱尚书绝不会为他出头,唯有自己扛下所有,才能保全背后势力。他猛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额头撞得金砖咚咚作响:“陛下!臣认罪!皆是臣一时糊涂,贪念作祟,虚增账目、克扣款项,所有罪责全是臣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求陛下开恩,饶臣一条狗命!”
“饶命?”赵乃霖上前一步,声色俱厉,“你贪墨百万国帑,致洛河堤溃、百姓流离,边军甲胄脆如纸片、将士曝尸险地,桩桩件件皆是血债!这般罪孽,岂能轻饶!”
齐王看向孙幽古,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丞相,周宝奎罪证确凿,铁证如山,若不严惩,既无法告慰百姓,更难儆戒朝堂百官。当速定罪,以正大周法度威严。”
孙幽古颔首,转身向龙椅躬身,声如洪钟:“陛下,周宝奎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罪无可赦。臣请旨,将其即刻押入天牢,秋后问斩,家产尽数抄没充公,以补国库亏空!”
钱为业见状,立刻出列附和:“丞相所言极是!周宝奎罪该万死,此等处置方能彰显朝堂公正!”
向昚面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孩童般的愤懑溢于言表:“准奏!这等偷朝廷银子、害老百姓的奸贼,留着何用?押入天牢,秋天就砍了!”
周宝奎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嘴角溢出绝望的呜咽——他终究成了弃子,却也算保住了背后的人。殿内众人各怀心思:孙幽古稳握全局,借此案立住法度权威;钱为业顺势切割,撇清自身干系;齐王借赵乃霖之手扳倒奸佞,又以“伏辩”“核账”彰显公允,悄然立威;赵乃霖则得偿所愿,一战成名。一场围绕贪墨的朝堂博弈,以周宝奎伏法暂告段落,而洛京深处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孙幽古缓步走到龙椅前,刻意放软语气,像哄孩童般将案情拆解明白:“陛下,事情其实很简单——周宝奎当工部侍郎这三年,把修河、建宫苑、造兵器的银子偷偷揣进了自己口袋。”
他伸出手指掰着算,声音洪亮又直白:“修洛河时,他说用了十万两,实际只花了八万,剩下两万自己拿了;建上林苑报了十万两,其实四万就够,六万都被他分了;给边军造盔甲,用次品铁充好铁,省下的钱也归了自己。”
“还有,他让老百姓白干活,却收富人家的钱放他们回家,还额外要车马费、吃饭钱,又捞了五万多两;工部招人也看谁给钱多,不给钱的就欺负人家,把衙门弄得乌烟瘴气;每次完工都骗陛下说做得好、省钱了,其实是把坏的藏起来,总共偷偷拿了朝廷上百万两银子。”
“现在账册、干活的人、商户都能作证,他自己也认了。这种贪官不杀,以后别人都学着偷银子,朝廷就没钱办事了。所以臣请陛下把他关起来,秋天问斩,家产抄了充公,让大家都知道不能贪钱。”
向昚听得眼睛瞪得溜圆,眉头拧成一团,琢磨了半晌才重重点头,语气带着孩童般的愤懑:“哦!原来是他把朝廷的钱偷了!这么坏的人,就该杀!准了!”
说罢,他揉了揉肚子,语气陡然变得直白:“还有事吗?没事朕要去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孙幽古躬身应道:“陛下,今日诸事已议毕,可退朝了。”
张贵祥立刻尖声唱喏:“退——朝——!”
鎏金声浪里,文武百官依次躬身行礼,转身鱼贯而出承光殿,靴履踏过金砖的声响渐渐稀疏。齐王走在队列中,面色平静无波,目光却扫过身侧的赵乃霖——只见他官袍下摆还沾着晨霜,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眼底满是得偿所愿的亮色。齐王心中暗忖:一番死磕,总算扳倒奸佞,你的清名身后名,今日算是稳稳保住了。他不动声色,随着人流缓步离去。
汪康年快步追上赵乃霖,脸上堆着热忱的笑:“赵御史今日弹劾有功,一举揪出周宝奎这只硕鼠,为朝堂除害、为百姓发声,劳苦功高!晚些时候,在下备下薄宴,务必请御史赏光,为阁下接风洗尘!”
赵乃霖连连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谦逊却难掩得意:“汪大人客气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弹劾贪官本就是我身为御史的本分,何来劳苦功高?不过是侥幸不辱使命罢了!”嘴上推辞,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两人一唱一和,言语间尽是互相吹捧。
不远处的钱为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指尖摩挲着笏板,心中冷笑:今日齐王借赵乃霖之手扳倒周宝奎,看似占了上风,可洛京的风从来不会只吹一个方向——你们赢了今日,明日朝堂之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转头看向正欲离去的孙幽古,快步上前,拱手作揖,语气恭敬却暗藏机锋:“丞相今日处置周宝奎一案,条理分明、法度严谨,既正了朝纲,又避了朝局动荡,实在高明。”
孙幽古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颌下长须微动,目光似浅实深:“钱尚书过奖了,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倒是钱尚书今日提议联审核账,一步点在要害上,才是真的稳妥。”
“丞相谬赞。”钱为业笑容不变,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是周宝奎任职三载,根基不浅,今日一倒,工部怕是要空出不少位置。后续补缺之事,还需丞相多费心——毕竟,得选些‘稳妥’之人,才免得再生事端。”
孙幽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钱尚书所言极是,补缺之事,自然要‘慎之又慎’。不过,所谓‘稳妥’,终究要以朝堂法度、百姓福祉为先,绝不能只看‘根基’深浅。”
钱为业心中一凛,面上却愈发恭敬:“丞相所言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后续诸事,全凭丞相定夺。”
下朝后,钱为业避开同僚,独身绕至后宫外宫门槛处。鎏金宫墙高耸,朱红门扉紧闭,按大周规制,外臣不得擅入内宫,他只能在廊下焦灼踱步。目光扫过往来宫人,最终落在一个端着茶盏的小太监身上——那茶盏白瓷描金,茶汤澄澈,热气氤氲。
钱为业心念一动,装作转身时不慎撞向小太监,“啪”的一声脆响,茶盏摔在青石板上,碎成数片,滚烫的茶汤溅湿了小太监的衣袍。“哎呀!是本官不慎!”他连忙躬身,语气恳切,趁搀扶小太监的间隙,飞快从袖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其手中,“这点心意,赔你茶盏与衣袍,万勿声张。”
小太监捧着银子,又惊又喜,正要道谢,廊内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怀意闻声而来,本是循着碎盏声查看,待看清立在原地的钱为业,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哟,这不是钱尚书吗?您怎么在这儿?”
钱为业拱手,语气沉稳却带着几分急切,趁秦怀意俯身查看碎盏的功夫,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不动声色塞进他手中——锦袋入手沉重,秦怀意指尖一捏便知是上好的官银,少说也有数千两。“秦公公,”钱为业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四周,“事关紧急,本官需即刻面见太后,还请公公通融。”
秦怀意掂了掂锦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钱尚书,您这可就难住奴才了。太后刚歇下,素来最忌午睡时被打扰,奴才若是贸然通报,怕是要挨罚的。”
“公公放心,绝非私事。”钱为业语气愈发恳切,却不点明具体事由,只含糊道,“此事关乎朝堂安稳,若今日不禀明太后,恐生变数,届时别说公公,便是整个后宫,也未必能清静。”他刻意点到“朝堂安稳”,既暗示事情的重要性,又给了秦怀意台阶——若真出了事,他通报有功;若无事,也可推说钱为业夸大其词。
秦怀意沉吟片刻,指尖摩挲着锦袋边缘,抬眼看向钱为业,语气放缓:“钱尚书既是这么说,想必是真急。您且在此等候,奴才去瞧瞧太后醒了没有,若是恰好醒了,便为您通传一声。”
“有劳公公!”钱为业拱手致谢,心中了然——这数千两银子与一句“朝堂安稳”,已然打动了秦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