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师父说的。她握住师父的手,到最后一刻还有饱满的泪水淌出。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沉月,是我对你不起,是我对阿晓不起……”
她的突然离去似乎治好了师父胡言乱语的毛病,师父抓起阿娘脱力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是我,是我对不起阿晓,是我对不起你……姐!”
阿娘又笑了。
脸上笑容犹未褪去,眼睛就合上了,再也没张开过。
我在阿娘的墓前哭了三日三夜。此生便再也落不出泪来了。
阿娘走了,阿善、阿仁也走了,我的日子从此又孤寂了一些。师父又变回了沉默寡言的性子,我一个人无事可做,只好成天胡思乱想。想着阿娘临走时最后一句话,又想到之前与大舅和忘尘大师相逢的场景,我似乎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师父,我小舅若聆晓,便是您第一个徒弟,对么?”
师父也没否认,“嗯”的一声承认了。
“您和他师徒之间生了情念,我娘不同意,小舅便做了离族做了出家人,对么?”
“你这孩子,倒是聪明。”师父不咸不淡地笑着,好似在听别人的事。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毒誓,一股脑将我知道的全说了:“其实他并没走远!他就在离山下不远的那个小木屋里!那里面有一个暗室!而且,他一直记挂着您!只是……年头太久了,我也不知他还在不在……师父,咱们去看看小舅,好么?”
师父怔了好久没答话。忽然,“噗”一声,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有些后悔说了方才一段话,慌忙上前扶住师父。她却瞬间释怀的笑了,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师父我呀,也老了。且不说能不能走上一连几日的路,便算是能走,去看他做什么?万一他已经死了呢?”
我忽然明白,师父不去看小舅,原是为自己留了一缕希望。
“若是活着,就更不能见了。我于他有愧,于你娘亦有愧,旧人新愁,如何再见?”
“我娘就是在愧疚中离去的,师父,您千万不要……”
师父还是痴痴望着前方,对我的劝告充耳不闻。
“只是……我不知他究竟何时死,自然不能完成我与他的旧约了。”
“什么旧约?”
“他说,让我活得长一点,与他一同死去,这样便能一同投胎了。一同投胎,来生不必做这师徒,便可做夫妻了。”
原来如此。山盟海誓犹在,信誓旦旦的人却是生死未卜。
我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起忘尘大师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来。他问的是,族中当今属谁制毒技艺最为精巧。我答的是,族中早就不让制毒了。忘尘大师当时一脸错愕,似乎受了沉重的打击。
“师父,我还有一事不解。我爹当初,为何废除制毒之术?”
师父的嘴唇颤抖起来:“因为我,全是我的错……”不到半瞬,她又笑着喃喃道:“哪里是怪我,还不是怪他!”
这件事果然与师父和小舅有关。早知师父也是如此激烈的反应,我定然不会将这句话问出口。我好怕她情急之下在吐一口血,身子可就彻底垮了。
可她到底是清清楚楚的答了我:“他当年实在是冥顽不灵。为了骗他姐姐姐夫,竟随口编造出一个毒药来,说什么下毒的人,再也不能爱上别人……哈哈,简直是胡扯!也难为这小子,堪堪写了六十四种药材……”师父癫狂的笑着,显然是又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却笑不出来,可惜连眼泪也被阿娘给带走了,此时此刻只能哑口无言地呆立着,如同丢了魂魄,只剩一具笨拙的身子。
此后日日,皆是如此。
原来我同你,原本不用这般费尽心思。原来水长东是假的,而你我之间可怜的情爱却是真的。
想不明白的事,我一向不愿再想了。所以我并没有费尽心揣摩,你究竟去了何方,你究竟知或不知:我对你真的有情,你对我亦是如此。
少年的事,我记得的本就不多,此时更不愿去费神回忆了。可有一首词,是你年轻时念给我听的,我总也忘不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