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悄然滑入初冬,几场寒雨过后,汴京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盛府内因着皇后赏赐带来的那点涟漪,也渐渐被这日渐凛冽的寒气冻结,重归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更为紧绷的僵持。
林栖阁内,墨兰果然如林噙霜所期盼的那般,重新“振作”起来。她不再终日枯坐,而是严格按照母亲请来的嬷嬷教导,苦练仪态规矩,琴房里也重新响起了日夜不辍的琴声,只是那琴音里,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急切与怨愤,失了往日的清越。她甚至开始主动抄写经书,送去给王氏,言辞恳切,只道是静思己过,祈求父母宽宥。
王氏看着墨兰送来的、字迹娟秀却透着股用力过猛的经卷,又看看暮苍斋那边始终如一的平静,心中那杆秤,不免又微微晃动起来。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嫡女,如今这般“懂事”,她终究是有些心软。
盛紘对墨兰的禁足,也因着她这般“诚心悔过”而略微松动,允她在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偶尔在自家花园散心。
这一日,墨兰由丫鬟陪着,在园中散步,恰巧遇见了刚从书塾回来的明兰。几日不见,墨兰消瘦了些,穿着素净的月白袄裙,外面罩着一件银鼠灰的斗篷,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弱质纤纤,我见犹怜。她见到明兰,脚步一顿,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温婉得近乎刻意的笑容,上前盈盈一礼:“六妹妹。”
明兰停下脚步,屈膝还礼:“四姐姐。”
“多日不见,六妹妹清减了。”墨兰目光在明兰身上扫过,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可是近日读书辛苦?还是要多保重身子才是。”她言语温和,姿态低柔,仿佛姐妹间从未有过龃龉。
明兰看着她那双努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几分不甘与算计的眼睛,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淡淡道:“劳四姐姐挂心,我一切都好。四姐姐身子可大安了?”
“劳妹妹记挂,已无大碍了。”墨兰笑了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明兰空荡荡的手腕(那沉香念珠被明兰收在了袖中),语气愈发轻柔,“听闻妹妹近日在学调香?真是雅致。可惜姐姐愚钝,于此道一窍不通,不然也能与妹妹切磋一二。”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明兰无意与她多做纠缠,再次屈膝,“四姐姐若无事,明兰便先告退了。”
“妹妹慢走。”墨兰侧身让开道路,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
直到明兰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墨兰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垮塌,化为一片冰冷的阴郁。她盯着明兰离去的方向,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陷入掌心。
“装模作样!”她低低地啐了一口,眼中恨意翻涌。
跟在身后的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
暮苍斋内,明兰脱下沾了湿气的斗篷,小桃接过,小声嘀咕:“四姑娘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怪瘆人的。”
明兰走到盆架前净手,语气平淡:“她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想重新出来走动罢了。”
“那姑娘您……”
“我如何?”明兰拿起干净的布巾擦手,抬眼看向小桃,目光清亮,“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看似恢复“正常”的秩序,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日,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急旨彻底打破。
这日清晨,盛府众人刚用过早膳,前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不过片刻,盛紘便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被刘永搀扶着来到了寿安堂,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面生的、身着内侍省服饰的中年宦官,神色肃穆。
“母亲!”盛紘声音发颤,也顾不得礼仪,急声道,“宫中急旨,陛下突发急症,卧床不起!京中戒严,命殿下即刻回宫!”
“什么?!”饶是老太太历经风雨,闻言也是霍然起身,手中捻动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皇帝突发急症!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那中年宦官上前一步,对着老太太微微躬身,语气急促却不失恭敬:“老夫人,事态紧急,奴婢奉皇后娘娘口谕,前来接殿下回宫。还请老夫人行个方便,即刻通传殿下。”
老太太强自镇定,对房妈妈道:“快,快去竹意轩请殿下!”她又看向那宦官,“公公稍候,殿下即刻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