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他熬夜看了小人儿书,课上,正托腮打盹儿。
忽听得窗外,细燕啁啼中,夹杂着细碎的读书声。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那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溪水。
他悄悄推开窗棂,看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躲在芭蕉叶下,正跟着私塾老师咿咿呀呀地念。
晨光透过叶隙,在她发间那柄喜竹纹银梳上跳跃。
“喂——”他忍不住出声,“你读错字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忙冲到书屋的巷子里,一溜烟跑没影了。
她不经意地回眸。
他看见一双此生最难忘的眼睛——像雨后新荷上的露珠,含着勃勃生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张纫兰。
霍屹将银梳捏在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握住那段遥远的记忆。
好想那双眼睛。
好想那个芭蕉叶下的小姑娘。
这间书房陈列着不少霍屹收来的古物,黄花梨拔步床、螺钿漆木宫灯……简直就像个小型博物馆。
霍屹放下银梳,走向角落的金丝楠木衣架。
上面挂着一件天青月白的宫装,袖口兰花纹样依然鲜亮如初。
他在拍卖会上,一眼认出了这件保存完好的殷朝宫廷女眷服。
全场的人都高举着拍卖牌,为这件衣服精美的纹样或高级的配色买单。
只有他知道,这件衣服是她的。
当年他凯旋回宫,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兰嫔娘娘,便是穿的这身。
那个时候,他在战场几经生死,那句‘君不归,妾不去’,是支撑他浴血奋战的唯一动力。
没想到等他回到京城,那个口口声声要等他人,竟成了皇帝的妃子。
霍屹轻轻抚上那袖口的兰花刺绣。
他认得,这是她的针脚。
大殷崇尚风雅,兰草大多绣得纤秀,弱柳扶风,才算清雅。只有纫兰绣的兰花是生机勃勃的,叶片饱满得几乎要跃出锦缎。
霍屹将宫装轻轻拥入怀中,倒在旁边的软榻上。
他从未有机会抱过她,不清楚她怀抱的温度。
或许也如这丝帛衣裳一样冰凉。
要不怎么叫他苦苦想了这么些年。
他闭上眼,在幻觉中收紧双臂,似乎这样就能抱住那个永远触不可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