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闰成败的摧枯拉朽,形势变幻之迅猛,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在他的老巢蔚城,但凡有头有脸的豪族世家都出资支援了此战,消息传回来前,正是暮色四合,城门将闭的时候。
朝天街尽头的鸳鸯楼已灯火通明,檐下鎏金的灯盏映的整座楼阁金碧辉煌,铜铃摇曳,同楼里飘出的丝竹箜篌交织成一片迷离幻境。
城外不远处就在激烈交战,死伤不可胜数,他们却没有约束子弟,各个摩拳擦掌等着战胜分红——在他们看来,胜利毫无疑问会属于他们,能有什么意外呢?
裴时济突然长出三头六臂?
他料事如神知道联军埋伏地点?
那又如何,北上的路只有这一条,大军远道而来,粮草辎重耗费不知凡几,临到头了,还能畏畏缩缩打道回府?
其他人不知道,但裴时济——
“贱婢养的竖子,不知天高地厚。”
“严公说的极是,想裴家四世三公,又是皇亲国戚,几代忠良,竟出了裴时济这乱臣贼子,裴公此时定悔不当初,没在那贼子出生时将其掷入河中溺死。”
宋隐边说话,边为严学礼斟酒,琥珀色的琼浆滚入琉璃杯,漾出一片潋滟的绯色,桌子上燃着龙脑香雾,不禁让人熏熏然忘乎所以。
“我见他自小不堪教化,但怎么也想不到长大了居然能做出这种欺天的大事,裴家世代深受皇恩,我与他父交好,当年他辞官,我也曾远送至渭河。。。这样的关系,老夫心中有愧啊,没在他步入歧途时拉他一把。。。唉,可惜可惜。。。”严学礼摇头晃脑,苍老的脸上露出惋惜。
宋隐赶紧接茬:“现在也不晚,严公本是那厮的长辈,此番用心,何尝不是在尽管教小辈的责任,那厮若是因此心生怨怼,是他不知好歹。”
严学礼极为受用,心中本就无多的羞愧荡然无存,他捉着宋隐的手,就着满室温香眼神朦胧离,开始追忆他和裴公的旧事。
洪庆十九年,距今亦有十五年,那年大旱,山南山北颗粒无收,饥民像蝗虫一样,从一个省吃到另一个省,吃的声势浩大,最后竟围了京畿。
严学礼和裴钰奉旨赈灾,出了城看见漫山遍野的人,将每一座山头啃得干干净净。
适逢朝中宦党弄权,赈灾的银两十不存一,施粥设棚已无可能,只得派兵驱逐,一个昼夜的箭雨落下,灾荒终于镇住了。
他们生死患难,一同成了功臣,严学礼去裴府做客,那时候裴时济才不过一垂髫稚子,漂亮的像个人偶,如同他那靠容貌得到裴钰恩宠的母亲一样,柔顺羞怯,哪有半分狼子野心的模样。
严学礼是裴府的贵客,旁人享受不到的待遇他可以拥有,就比如让裴时济那位艳名远播的娘亲献舞,他至今仍记得裴府堂前那曼妙身姿,轻灵如蝶舞,绯艳似晚霞,再之后他没有见过哪一个舞姬能跳出那一夜的风情。
他甚至动过把她要过来的心思,可那终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乐姬,又已为人母,除了裴钰这种浪荡半生的王孙公子,哪个正经人家敢把她迎回府中?
严学礼不敢,所以只能在老眼昏聩时痴痴地盯着鸳鸯楼中旋舞的身影,不屑地撇撇嘴,感慨一句:
“不如当年啊。。。”
宋隐还要附和,可屁滚尿流冲进来的家仆妨碍了他,那人跑的衣冠不整,进门就开始号丧:
“老爷!打进来了!”
“玄铁军进城了!!!”
只一秒的凝滞,丝竹不响了,旋舞也停了,严学礼和宋隐的脸上出现大段空白,等楼里人跑了半空,才撑起发软的脊梁骨,目眦欲裂地看着报信的家仆,齐声吼道:
“宋闰成呢?!”
“我兄长呢!?”
。。。。。。
李清打进蔚城时,根本没遇到像样的守军,说到底还是占了时差的便宜。
裴时济的反应快过所有人,第一时间判断局势逆转,第一时间收拢己方溃兵,第一时间组织反击,又第一时间让他带奇兵连夜占据蔚城。
如果说这场奇迹由天降神兵开启,那奇迹的延续则由裴时济缔造。
李清征战这么多年,顺风仗打过,逆风仗也打过,但这种攻守双方都措不及防,像两群被撵着狂奔的鸭子,还没有一只鸭子敢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仗,还是破天荒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