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慢慢转过身来。
她倒是与从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细长的眼,微挑的眉,两腮瘦削而唇瓣丰实……只是此刻,原先红润的唇却泛起了白意。
她走过来,怔怔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饭菜。
半晌后,焦训之轻轻一笑,突然抬头望向晏昭。
“晏昭,你可曾后悔?”
晏昭被这一句问得一愣。
“是做这公侯之女好,还是做那乡野小道更自在?”焦训之歪着头,淡淡开口。
一时间,氛围瞬间凝滞,
见晏昭不语,她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时常想,若我并非焦家女儿就好了。”她开始在牢中慢慢踱步,“如果我生在乡野,会是什么样子?”
焦训之偏头看过来,眸子里倒映着晏昭的脸。
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拂过面门的风。
——只是经过,而不带走任何东西。
“锦绣膏粱埋清骨,豪门深宅犹冤狱。”那身着脏污囚衣的少女于投进牢内的一线月光下站定,仰起头轻轻吟叹。
不知过了多久,晏昭终于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却有些哑然:“你…你如何知晓……”
“嗬,”她回过头,眼中尽是兴味之色,“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何絮来那个蠢货,想从她那儿打听些事,太容易了。”
晏昭低头笑了笑。
就知道何絮来是个不靠谱的。
“我做过最出格的事,估计就是撞了尤婵的马车……”她走过来,举起三勒浆一饮而尽,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听,只是随口诉说着。
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别人,估计以为她是在胡言乱语,可晏昭却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那是她唯一一次敢于反抗父亲的安排。
“可惜啊……”焦训之笑着笑着便留下了泪来,“可惜…只是蚍蜉撼树。”
“蚍蜉未尝不可撼动青天,”晏昭突然倾身上前,“焦训之,你我同窗一场,若有话,尽可对我说。”
焦训之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她。
——弯起唇笑了。
只是笑容里,尽是苦涩。
“如果我说,不告诉你才是为你好,你信吗?”她睁着眼睛,一字一顿道。
“晏昭,这世上,有些事,我做不成,你也做不成。”那少女后退了几步,又隐没于黑暗之中,“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少,才能获得越长……你走吧,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愿意来见我。”
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中。晏昭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出去几步,却又折返了回来。
“事有不成,然道却必成。”她轻声对着里头的人说道,“谁说你脚下的道不是道?不过有道无功罢了。道之一字,自在乡野,也可在朝堂。为心为用,则是道也。”
语毕,她便转身离开了。
这次,是彻底离开。
只是在她走后,黑暗中那隐约的轮廓微微动了一动。
次日午时,西市刑场。
晏昭未作遮拦,挺直脊背站在人群中。
行刑时辰将近,焦家众人被推搡着押上了刑台。
焦训之手腕脚腕皆缠着锁链,她昂首走上,淡淡朝着台下扫了一眼,与晏昭目光相触时微微停顿,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紧接着,她便被压倒在了石台之上。